第52章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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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君的死訊,從邯鄲離開,晃晃悠悠把個月,終於來到了鹹陽。

聽到這個消息,直至第二天,趙維楨依舊感覺有些恍惚,她感到了一種荒唐的割裂感。

一則,平原君身為自家長輩,趙維楨肯定是不想讓他離開。

二則,來自未來,她知道人的壽命有極限,這些歷史人物總是要死的。

復雜情緒交織,搞得趙維楨既難過,又感慨。

並且,她還得安撫父親的情緒。

趙梁與平原君自幼結識,後又稱為平原君的府中門客。也許趙梁沒做出過什麽功績,但與平原君的友誼卻是實打實的深厚。

聽到這個消息,父親哭得猶如無法自控的孩子。

“夫人。”

魏興手腳麻利地搬來一壇子蒸酒和酒器:“東西拿來了。”

趙維楨輕輕頷首:“給我吧。”

她斟兩杯酒,一杯送到父親手中。趙梁哭得頭腦發懵,接過酒來還是一愣一愣的。趙維楨握住老父的手掌,寬慰道:“阿父,若非平原君協助,你我留在邯鄲,恐已遭殺身之禍。”

說著,她擡手示意邯鄲的方向。

“人逝入土,這趙國的土地與秦國的土地,總歸是一整塊龐然的大地。就讓我們以土代人,再敬平原君幾杯吧。”趙維楨竭力維持面上的平靜,開口。

趙梁心中悲痛欲裂,但見女兒眼底含淚,卻是繃住心神,多少也受到了感染。

他擦了擦眼淚:“好。”

趙維楨輕輕笑了一下,對著邯鄲的方向舉起酒器。

“第一杯敬阿父與平原君的友誼。”她坦蕩道:“幼時相識,多年陪伴,比不得那伯牙子期,也是做到了人生無憾。”

一杯酒傾灑地面,魏興立刻上前斟酒,第二杯則直接一飲而盡。

如此,也算作與平原君敬酒了。

“第二杯,就敬君上送你我離開邯鄲。”

趙梁哽咽接下女兒的話:“到底是護了我與維楨周全。”

又是一次敬酒。趙維楨安撫性地捏了捏父親的掌心,後者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的情緒已經冷靜了下來。

趙維楨暗地長舒口氣。

她知道父親悲傷,但也不想父親因為過度悲傷而傷害到身體。趙維楨接過魏興遞來的第三杯酒:“第三杯,就敬君上為趙國操勞奔走,解邯鄲之圍,於趙有大功,既無愧於心,亦名留青史。”

趙維楨說到後面,趙梁終於止住眼淚。

他隨著趙維楨,敬了平原君最後一杯好酒。

待到父親收拾好情緒,魏興帶走酒壇、酒器,趙維楨才繼續說道:“阿父可後悔隨維楨來到鹹陽,沒見平原君最後一面?”

趙梁在趙維楨的攙扶下坐下來,一聲嘆氣。

“我既是見了他最後一面又如何?”趙梁說:“我非為醫師,也不是神仙,救不了病重之人。眼睜睜看著友人離世,豈不是更為難過。人總是要死的,君上如此,我亦如此,這天底下的公卿百姓皆如此。”

聽到父親這麽說,趙維楨就徹底放下心來。

父女二人又相互寬慰幾句,直至離開的魏興又匆忙上前。

“夫人!”魏興開口:“子楚公子來了,說秦王請夫人入宮面見。”

這可叫趙梁吃了一驚,連悲痛都顧不得了,直接站起來:“要維楨入宮?”

“阿父莫慌。”她溫言安撫:“並非秦王發難,是好事。”

“這……”

趙梁困惑扭頭:“維楨怎麽知道的?”

趙維楨:“維楨就是知道。”

她知道做出水力機械後,秦王肯定會有所動作。

但當今老秦王的病還沒好呢,趙維楨沒想到他會這麽快。

倒是個急性子。

雖然有請,但趙維楨不著急,她回自己屋裏,拿出來幾乎很少穿的深色華服,拾掇幹凈整潔。

來到前院,嬴子楚已經等候多時了。

嬴子楚對趙維楨客氣行禮:“恭喜夫人。”

趙維楨收斂了悲傷情緒,面上作若無其事地問道:“不知公子恭喜我什麽?”

嬴子楚擡頭,與趙維楨對視片刻。

二人心照不宣地揚起笑容。

…………

……

同一時間,章台宮內。

呂不韋站在群臣當中,低眉垂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秦廷最上方,秦王緩緩落座。

即使抱病召集群臣,也不見得秦王示弱幾分。他依舊威嚴肅穆,冕旒遮住面孔,看起來與平日沒什麽兩樣。

這甚至讓諸多臣子有些嘀咕:王上是真的病了,還是年紀大了一時偷懶?

老秦王坐穩之後,直入正題:“今日召見大家,是因為太子親自上書,寡人欲叫大家聽聽太子的意思。”

說完他看向左列最前方的太子安國君。

“太子。”秦王說道:“請為列位講一講你的意思。”

“是,父王。”

太子安國君,今年亦五十有余,頭發、胡子亦是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