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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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宮內。

韓王然聽完韓非磕磕巴巴的闡述,接過他遞來的秦書一看,不由得蹙眉。

“所以呢?”韓王然擡頭。

韓非身形一頓,他完全沒料到韓王的反應竟是如此,年輕的面孔中浮現出純粹的空白。

“你……”

韓王然不禁頭疼。

天底下都說韓國公子非,師承荀卿,心懷大才,韓國能有這般的宗室之後實屬是祖墳冒青煙。可韓王然每每與之交流,對上韓非這近乎孩童般無措的神情,都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拿著秦書過來,究竟要做什麽?”韓王然問。

“書、書冊……不得販售,不、不得以秦、秦篆與秦人交,交流。”韓非回答。

“為何?”韓王然又問:“你還能管秦人用什麽文字不成,況且這只是開蒙的書冊,毫無內涵、淺顯易懂,賣就賣了,還能掀起風浪不成?”

韓非當即擰起眉頭。

自然是因為,這東西傳播、推廣開來,比秦國用兵力征伐奪地更為恐怖!

一位諸侯的領土,可以為秦國搶走,可當地城池的戶籍未交、居民尚未清點,人人說的官話為雅言,用的為自己的文字,那這城池並不會真正的屬於秦國。

因為城池的本質乃人,住在城裏的依舊是韓人。

但倘若城池之內的人寫的是秦國小篆,用的是秦國的紙張,兒童開蒙背誦的是秦國的詩歌,長久之後,縱使秦國不發兵,秦國的文化,就會取代繼承百年的周文化。

韓非不明白,如此淺顯的道理,為什麽韓王不能懂,還要問他“所以呢”。

不僅不懂,見韓非不溝通,韓王然甚至有些不高興。

“公子非有心,我領了。”他黑著一張臉說:“只是眼下秦國虎視眈眈,鄭國的疲秦之測已暴露,他為秦王政扣下當了階下囚,公子非不應該擔心一些實際的東西麽?寡人更在乎如何規避接下來的戰事。”

韓非聞言,無可奈何地長舒口氣。

他備下了無數措辭,可本來口條就不利落,韓王然更是直接了當地回絕了話題。

身為臣子,韓非還能說什麽呢?

“戰事,不可避。”他只能是挑著最為簡潔的句子,平靜出言。

韓王然:“你可有策?”

韓非側首:“王上以為?”

韓王然抹了一把鼻梁,多少放下心來。

青年鎮定自若的模樣,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韓王:他有辦法。

“臣工商議,說可出使齊國,請齊國發兵救韓。”韓王說:“寡人想著,也只能如此了,只有齊國遠離戰事,沒摻和進來。”

韓非卻搖了搖頭。

“楚國。”他說。

“求楚?”韓王然吃了一驚:“可秦、楚剛剛定下了聯姻,楚國自己因為嗣子之爭鬧得亂七八糟,這個時候怎能求楚?”

“春申君。”韓非又道。

韓王然一頓。

縱然韓王然的思維與韓非差著好幾層、慢了好幾拍,但他也不是個全然的庸人。

不能指望韓非把話說利落了,韓王然仔細思忖,也是想明白了其中關鍵。

齊國多年不與秦國開戰,仗著與秦相距遙遠,往往作壁上觀。今日縱使求援,也不見得能有效果。而楚國不同,雖則楚廷內部,公子啟等人覬覦太子之位,可春申君始終堅持反秦立場。

盡管秦、楚有聯姻,可秦王政今年不過十四歲,這不是還沒娶麽。

“寡人明白了。”

韓王然的表情凝重起來,言語之間也帶上了幾分尊重:“還請公子非親自走一趟楚國,說服春申君。”

…………

……

同一時間,秦國鹹陽,章台宮。

趙維楨步入偏殿,就看到少年秦王危坐於長案之後,正聚精會神地瀏覽著手中的書籍。

李斯正安靜地立在偏殿中央,秦廷尉微微低著頭,看不清神情。

聽到腳步聲,嬴政擡頭。

見是趙維楨,他當即闔上書冊:“夫人來了。”

趙維楨瞥了一眼書冊的封面,莞爾:“王上在讀公子非的論著?”

嬴政鳳眼往書封一瞥。

少年人重新攤開書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指向書頁。嬴政指著書頁斷言:“夫人若是見了公子非,定會心生一見如故之感。”

平日裏的嬴政很少會展露情緒,而現在他一撐下巴、又是神采飛揚,將少年人的銳氣與興奮之色盡數用肢體語言表露出來,足以可見韓非的論述著實說到了他的心坎裏去。

“哦?”

趙維楨一勾嘴角:“比如說?”

嬴政低頭看了一眼書冊:“公子非言: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這般話語,竟是出自中原人之口,寡人真是出乎意料!”

韓非這番話的意思是,什麽道德、智謀,放在當下沒有任何用處。現在是個誰拳頭大、誰力氣足誰能贏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