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松永秀這一聲“師父”一喊,林滿慧就有點懞。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小鬼子打的什麽壞主意?

松永秀是真心實意要拜師。

他先前想追求林滿慧,可是這一場論道下來,他的想法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對林滿慧一見傾心,把她視為秀雅如菊的女人、深諳花道的朋友、值得尊敬的對手。

可是,越了解他越心虛。她對花道的領悟勝過自己,她對藝術的理解碾壓自己,她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神

——自己配不上她。

自己對得意之作《菊影》似乎不錯,從空寂的心境出發,以菊花、小徑、淺水、落葉衍生出一種哀愁之美,讓人產生一種對生命須臾、歲月無常的悵然。

這是從自我心境出發,以“我”為中心表達出來的悲劇之美。

可是,在林滿慧眼裏卻問題多多。她的手似有魔法,去掉與景觀比例不協調的大朵菊花、月季,代之以小雛菊、野草,整個作品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生命力,一種以“自然”為中心的靈動之美。

這就是授業恩師小野老師一直教導他的、插花藝術的終極追求:和諧。

她若不說,自己根本就發現不了問題。插花構圖的基礎源於自然,她先前說自己的插花作品牽強附會、生硬庸俗,自己還不服氣,但是現在一對比,真是心服口服。

松永秀深深鞠躬,待他直起腰,眼中滿是崇拜:“林先生,請接受徒弟的敬意。我願意留在華國,向您學習花道!”

林滿慧還沒開口拒絕,一旁的吉野川變了臉色,一把將松永秀拉到一旁,焦急地說著什麽,聲音低而急促。

易和裕側耳聽著,挑了挑眉,顯然覺得有些詫異,對林滿慧說:“這個松永秀竟然是泥哄國皇室的人,來頭不小。吉野川提醒他注意身份,不能在華國停留時間過長,也不得隨意拜師。”

松永秀只聽了兩句,便打斷了吉野川的話,態度倨傲而威嚴。

易和裕笑了笑:“泥哄國皇室地位超然,吉野川被罵了。”

不過兩分鐘,松永秀走到主持人與評委面前,誠懇道:“這一場論道,我們認輸。讓你們費心了!”說罷,又是一個深深的鞠躬。

他再走到林滿慧面前,又是一鞠躬:“師父,請多多指教!”

林滿慧擺擺手,指著《國蘭》中靜靜開放的蓮瓣蘭:“華人如蘭,低調無爭,但極有原則。什麽人是朋友,什麽人是敵人,我們心中有數。”

林滿慧用手輕輕觸碰著牽牛花藤上燦爛盛開的小小喇叭花:“你看,這朵小喇叭在提醒我一件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轉頭看向松永秀,目光中帶著一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然:“所以……我不會收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嗎?松永秀聽懂了。

數千年之前,華夏文化傳入泥哄國。小小國家拼命汲取養分,飛速發展,卻在強盛之後的某一天拿起刀槍踏入華國,屍橫遍野。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松永秀的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羞愧感。

他是皇室旁系子弟,雖不能繼承大統,但地位尊貴,衣食無憂。他從小習花道、茶道、書道,受到良好的教育,十分仰慕華國文化。這次應幽谷花社的邀請一起來到華國,原本以為可以與華國人好好交流,實地感受最本源的文化特色,可現實卻讓他失望。

華國人待他如冰火兩重天。

一類人媚態十足,把他當作金疙瘩,盼著能從他身上得到好處;另一類人國仇家恨記得牢牢的,動不動就罵他是小鬼子,讓他滾出去。

因此,松永秀一直沒有交到華國朋友。

松永秀身處高位,成名後在國內更是人人敬仰,自然看不上諂媚的人。可是聽到華人罵泥哄國侵略國土、燒殺搶掠,內心卻很煎熬。

古話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自己的祖輩們做的都是些什麽?前人作孽後人遭殃!

林滿慧拒絕收他為徒,她那一臉的嫌棄與防備深深刺痛了松永秀。

他擡頭認真看向林滿慧:“我生於1946年,國人發動侵華戰爭之時尚未出生。我崇尚華國文化、愛好和平,我對國人擅自發動戰爭非常抱歉!給你們帶來深重傷害,我非常慚愧……”

吉野川一直在聽蔣弘方在耳邊翻譯,聽到這裏臉色大變,再也顧不得尊卑,吼道:“松永先生慎言!”

松永秀沒有理會吉野川的警告,誠懇道歉,深深鞠躬。

林滿慧第一次接受到小鬼子的道歉,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她望向易和裕,用眼神求助。

易和裕走到林滿慧身材站定,看松永秀眼眶泛紅、一臉愧色,淡淡道:“你們輸了,本就應該道歉。”

林景嚴問:“我們勝利了,是不是?”

松永秀鄭重點頭,看向台下大聲宣布:“這次論道,勝利者是——和景花卉貿易公司林滿慧的作品《國蘭》,我們幽谷花社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