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明嘉堂月門外。

烽孟攙著陸勤,一路走來,到了月門外,剛想扶他進去,便見衛國公忽的拍了拍他的肩,“就到這裏,你回去。”

烽孟也不意外,他是陸家護衛,和這一代都常字輩一樣,他那一輩,取的是“烽火”的“烽”字。他自十來歲時,到衛國公身邊做近衛,對他的脾性習慣,幾乎了若指掌。自然知道,他一貫是不帶身邊人進明嘉堂的。

雖不知其中緣由,但他依舊把這個命令,當做軍令,嚴格執行。

烽孟松開手,後悔一步,“是。”

便見國公爺在原處站了站,似乎是在醒酒,片刻後,才見他踏進月門,他走得很穩,除了步子略慢些,看不出什麽醉酒的端倪,和他在宣同時,巡視軍營的背影,幾乎沒有太多的差別。

見人繞過照壁,進了曲廊,烽孟才轉身回外院。

正室門口守夜的仆婦,正靠著廡廊立柱打哈欠,忽見衛國公高大身影,趕忙屈膝行禮,又趕在他前面,推開正室的門,待人進去了後,便匆匆忙忙吩咐小丫鬟,“快去叫水。”

永嘉正靠著軟榻看書,這些年,這種場合,她不太願意露面,便是去了,也多是早早就回來了,陸老夫人也不曾說她什麽。

屋裏靜悄悄的,開門的聲響,便格外的清晰且突出,聽見開門聲,永嘉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見陸勤已經進來了,大過年的,也是一身黑。永嘉有點走神,陸勤似乎很喜歡穿黑色,這些年一直如此,她不大關注陸勤穿什麽,也不會和一般妻子一樣替丈夫穿衣,便是連一件衣裳,也不曾給陸勤做過。

在這方面,陸勤倒是從不挑她的理。

陸勤進門,目光落在永嘉身上,屋裏點了兩個爐子,對他而言,一踏進門,就覺幾分燥熱,對永嘉而言,似乎剛剛好。她穿著藍灰的錦緞薄襖,如綢緞一樣的長發,攏在胸前,素面朝天,軟榻旁的四方幾案上,擺著蓮花燭台,微黃的光,照得她肌膚幾乎通透,眉眼溫柔。

陸勤看得一怔,身後仆婦丫鬟們便進來了,給盥室送了熱水,一個叫碧桃的丫鬟,端著銅盤進屋,擺在洗漱的木架上,看了眼屋裏的主子二人,一時沒敢動作。

明嘉堂沒有人不畏懼衛國公,這種畏懼,是深入骨髓的。她是這些年才進明嘉堂伺候的,剛來的時候,嬤嬤教她們規矩,第一條,便是任何時候,不可不敬公主,這是明嘉堂最大的規矩。

第二條,便是不要動高攀的心思。

她清楚記得,和她一起來明嘉堂的月蘿,是怎麽被攆走的。那也是一年年宴,國公爺喝得醉醺醺回來,公主在書房抄經,不在屋裏,她和月蘿幾個被嬤嬤叫著送水進屋,月蘿嫌累,把盥室的熱水推給了她,自己撿了輕省的活,端了盆水進屋。

她跟著仆婦進進出出搬水的時候,看見月蘿擰幹了帕子,朝屏風後的國公爺走過去。

等她第二次進屋的時候,卻已經沒看見月蘿的人了,她那時還以為她是回去了,回去後才知道,月蘿被攆出去了,她再沒見過月蘿了。

自那時起,碧桃便心生畏懼,國公爺從不發火,至少在明嘉堂裏,她們從沒見他生氣過,他寡言少語,甚至一年只有幾個月會住在府裏,但明嘉堂上上下下,從管事嬤嬤到最小的丫鬟,沒有不怕他的。

……

碧桃這番心思,永嘉自然無處得知,她只是看了眼碧桃,見她低著頭,一副害怕得不敢靠近的樣子,她到底是不想見自己人為難的人,坐起身,朝她點點頭,“出去吧。”

碧桃大松了一口氣,趕忙逃也似的出去了。

永嘉看她那副膽怯的樣子,倒也不覺得奇怪。陸勤這個人,大約是這些年打仗打得多了,手裏沾了太多血,身上的氣勢,一般人都有些扛不住。

她倒是記得,她剛嫁給他的時候,明嘉堂的丫鬟,那時候是挺樂意朝他身邊湊的。

永嘉垂下眼,輕聲道,“國公爺早些洗漱吧,明日還要早起。”

陸勤“嗯”了一聲,卻坐了下來,不大想動。

永嘉輕輕皺了皺眉,她不想管他,但他這樣滿身酒氣的,到時候睡不著的,還是她,不是旁人。為了自己能舒舒服服睡一覺,永嘉索性起身,紆尊降貴擰了條帕子,走回陸勤身邊,遞給他。

陸勤看了她一眼,倒是接了過去,自己擦了臉。

永嘉收回手,才發現方才擰帕子的時候,她沒挽袖子,弄得袖子濕了些,布料黏在她的手腕上,濕噠噠的,不舒服地皺了皺眉,叫了嬤嬤進來,去換衣裳了。

陸勤看她走進內室,眸裏卻藏了點笑意。

永嘉實在不會伺候人,畢竟是金枝玉葉的皇家公主,剛成親的時候,永嘉一時興起,想替他穿衣,折騰了半天,衣服沒穿成,倒是把指甲給弄斷了,她從宮裏帶來的嬤嬤進屋替她鉸指甲,還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活像他欺負了永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