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東宮,晨光熹微。

正該是寂籟的時辰,朱紅的宮墻庭院內,往日再規矩不過的宮女太監們,三三兩兩,縮著肩膀,站在庭院裏,面上仍留有倉惶驚色。先前的亂象,顯然打破了這座宮殿原有的平靜。

這時,朱紅精雅的隔扇門打開了。

太子妃踏了出來,身後跟著個相貌穩重的嬤嬤,主仆二人站定,太子妃環視庭院,神情無異,仿佛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在她的目光之下,驚慌失措的宮人們,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太子妃身側的嬤嬤寧氏見狀,替主子開口,“什麽時辰了,在這裏呆站著做什麽,手上的活都忙完了?”

宮女太監們怔怔,像是被罵醒了一樣,俱行禮後,便一哄而散了。

往日這樣沒規矩,寧嬤嬤自然是要大發一番脾氣的,可今日,她卻只當做沒瞧見。太子妃也沒在意,轉身回屋,無人瞥見她的神色,往日端莊溫和的臉上,藏不住的厭煩。

直至視線落在臥在榻上的女兒,眼見她揉著惺忪睡眼,朝遠處的母親,伸出一雙白嫩的手臂,聲音也嫩嫩的,“母妃……”

太子妃神情倏地柔和下來,上前幾步,環住女兒,幼嫩雙臂環在她的脖頸處,軟趴趴的,似蓬松的棉花一般。露出柔和的笑容,“嗯,母妃在。”

直到現在,沒人覺得,宣帝會真的嚴懲太子。太子妃不覺得,皇後不覺得,就連太子本人,都沒那麽怕。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不過碰了個農婦,比之以往那樁樁件件荒唐事,簡直不值一提,如何就鬧得這樣沸沸揚揚了。

有那麽嚴重嗎?

這些朝臣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些?

劉兆壓根沒將這案子放在心上,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何時真的同罪過了?倒是父皇,那日父皇詔他過去,因他傳話放孫韜入城一事,勃然大怒,斥他目無法紀,罔顧聖意,還問他是姓孫,還是姓劉。

那日後,舅舅就被撤了官,當朝挨了板子。

劉兆雖一貫愚鈍,一門心思都撲在玩樂之上,到了今日,也隱隱覺得哪裏不大對,思來想去,總覺得要做些什麽才行。只是孫家閉門,往日幕僚親信也都被帶走收監了,劉兆也無人可與商議,苦思冥想半日,只潦草想出個寫陳情奏本的法子。

但陳情二字,要的便是“情真意切”、“言辭懇切”。劉兆荒廢學業多年,往日多有親信代筆,如今一時尋不到親信,礙於情面,又不願將自己被宣帝責罵一事宣之於口,便硬著頭皮自己動筆,寫寫停停,抓耳撓腮,直到天黑,也才寫了篇幹巴巴的奏本。

東宮太子,哪怕是被關了禁閉,深陷輿論,禦前伺候的高長海也不敢怠慢,很快將奏本遞到宣帝面前。

宣帝接過去,一眼從頭看到尾,神色非但沒有緩和,反皺起眉,甩手將丟出去,拋在地上。

宣帝信道,也信道家養生之術,覺得怒氣過盛,易傷肺充血,鮮少這般動怒。一旁伺候的高長海趕忙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您保重身子啊。”

宣帝怒氣微滯,面容有一霎的緩和,看了高長海一眼。就連高長海這奴才都知道,勸他保重身子,他的親生子倒好,至今不覺自己有錯,諸多解釋,生怕他誤會了他一樣,卻一句關切的話都沒有。

是太子愚鈍,沒想到這一層。還是他壓根就不在意他身子好不好,甚至,巴不得他不好,便連樣子都懶得裝了?

宣帝克制不住地往深處想,面色沉沉。

宮中諸事,尚未傳至京外,太子案正查得火熱。

然千裏之外的宣府邊境,沉沉夜色裏,延綿百裏的邊防處,卻剛剛結束了一場戰役。散兵們打掃戰場,帶血的旗幟懸在長杆上,於獵獵北風中伸展呼嘯。

陸則在箭樓之上,聽著下屬來報。老可汗一死,幾個兒子都坐不住了,瓦剌內部更是暗流湧動,若是漢族,自是講究攘外必先安內的說法,先把正統定下,再言其它。但蒙古人天性兇殘,他們不像漢人,生長於土壤肥沃的中原大地,戈壁沙漠,注定他們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必須足夠悍勇,才能活下去。

所以,正統未明,但向南擴張的狼子野心,卻都是刻在骨子裏的。如今老可汗一死,做主的人沒了,誰都想當那個做主的人,但聽誰的,憑什麽,卻要各憑本事了。

這個“本事”,便是誰能給部落帶來更多肥沃的土地,源源不絕的糧食,舒服的絲帛布匹,聽話的奴隸和女人……

所以,瓦剌會有異動,也全然在陸則的猜測之中。自來保定起,除去派去賑災救人的那一部分人,他與陸勤暗中來去信件,父子二人,一個佯裝調兵保定賑災,一個假做加固各地衛所,誘敵深入,做了數月的局,打了幾場你來我往、不痛不癢的小仗,終於引得蒙古瓦剌主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