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6/7頁)

以他的傷,能從鄭府偷偷跑出來、再抵達宮門,就算是有其他人相助,那也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鄭玉衡掩住唇,沙啞地咳嗽,肩膀都在顫,一時竟然爬不起來。

許祥將他背起來,跟他道:“鄭大人要是到了殿前,只剩下半口氣,娘娘會覺得奴婢辦事不力。”

鄭玉衡咬著唇,他的身體因重傷發起燒來,渾身泛著一種不正常的熱,額頭滾燙,說話的氣息也燙得嚇人。

他道:“……多謝許秉筆。”

許祥道:“奴婢不敢。”

他背著鄭玉衡,之前為了遷就對方而放緩的腳步加快起來。刑訊過無數人的許祥比任何人都清楚,像這樣發燒的程度,再加上來回反復奔波,要是沒有一個安穩的地方上藥休息,真的會要了鄭太醫的命。

許祥腳步匆匆,一旁隨著他打傘的小內侍幾乎都追不上。

鄭玉衡的聲音很散、很亂:“要晚了……”

“剛入夜。”許祥道,“娘娘還沒安寢呢,不會晚的。”

鄭玉衡道:“謝謝……”

許祥沖入慈寧宮的地界,進了正殿,剛要向娘娘回稟,突然發現她竟然不在殿中,一旁在剪燈芯的杜月婉扭過頭來,震驚道:“鄭太醫?”

許祥點頭:“對。”

“你真等到了?!”杜月婉放下金絲剪,“可娘娘她睡了……哎呀!”

慈寧宮中有很多內侍和女官,往來腳步匆匆。鄭玉衡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了,他只記得月婉姑姑和瑞雪姑姑交談的聲音,似乎是崔靈著急地喂了他一碗藥,也不知道是誰哄他說這樣就能見娘娘了,鄭玉衡乖乖喝了。

然後就是很濃的檀香。

他好像不在主殿了,書墨的氣味淡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別樣的芬芳,不僅散布在熏衣的布料裏,還散布在空氣中。

鄭玉衡努力地睜著眼,看到一片輕紗似的、朦朧的幕簾,一只手從中探出來,溫柔地攬住了他。

董靈鷲原本已經睡下了。

然而瑞雪親自過來,從旁輕輕叫醒她,跟太後道:“娘娘,鄭太醫來了。”

董靈鷲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她聽著外頭噼裏啪啦的雨,這個天氣、這個時候,再加上瑞雪面露擔憂、甚至不惜叫醒她,就知道鄭玉衡的狀況恐怕算不上好。

她立即道:“讓他進來。”

但見了面,這不僅“算不上好”,簡直就是壞到極致。

董靈鷲攬住他的肩膀,想要解開淋濕的披風,看看他的傷究竟如何。然而燒得糊塗的小鄭太醫卻一反常態,按住衣衫不願解開,他伏在榻邊,墨發散亂,薄唇蒼白,臉頰和耳根卻燒得燦若雲霞。

空氣中多出一股草藥的味道。鄭玉衡記起來,上次跟那個太監打架,娘娘就用這個給他上得藥。

鄭玉衡的手指在抖,呼吸也在抖,可還是倔強、一意孤行,燒糊塗了也聽不進話,只是靠在榻邊蹭她的手,很委屈地說:“娘娘……我沒有來晚……”

董靈鷲素來波瀾不驚的心泛起一陣漣漪,她說:“沒有,玉衡沒有來晚。”

鄭玉衡道:“娘娘不會不要我吧。”

董靈鷲停頓了一下,在他到來之前,誠實地說,她有做過“別糟/蹋他一輩子”的考量,但此刻,她只能說:“不會。”

她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來,過來,哀家看看。”

鄭玉衡埋頭枕在她的手腕上,一直用發燙的臉頰蹭她的掌心,眼睛也熱熱的,低聲道:“您別不要我……太後娘娘……”

他仰起頭,很勉強、但是很努力地對董靈鷲露出一個微笑,只是這種笑容出現在他身上,讓人覺得有一種易碎的美感。

董靈鷲的手指撫摸過他的臉頰,聲音低柔地道:“誰舍得呢,你讓我心疼死了。”

鄭玉衡被她抱在懷中,攏著肩膀,不知不覺便窩在了榻上。他縮起來,蜷縮成一團,感覺到一股讓人很安心的味道縈繞在周圍,幾乎讓他忘卻了此地是何地、忘卻了兩人的身份懸殊,也忘記了一切背負在身上的枷鎖。

他只是想要向董靈鷲靠攏,不斷地靠攏,就像是漂泊的小船向岸邊歸去。

窗外,電光無聲,雨密如織,慈寧宮斜對面開放於盛夏的滿池蓮花,都被這驟雨打得低了頭。雷聲弱下去,涼風湧起。

董靈鷲悄聲解開他身上的披風和衣衫。

血跡被沖淡了,看上去竟沒那麽明顯,當這些遮蓋物褪去時,董靈鷲才更清晰地見到刺目的傷痕。

董靈鷲跟屏風外說了聲,崔靈立即遞上藥膏和濕潤的布巾,然後安靜地退了下去。

方才崔靈跟蔣內人兩人,無論怎麽勸說、甚至用上了蠻力,鄭太醫都死死攥著衣領不肯撒手,完全不願將外傷示於人前,所以當太後傳令的時候,兩人還沒能給鄭太醫上藥。

也不知道娘娘是怎麽勸說的,竟然能讓一個如此固執、又燒得聽不進去話的人,乖順地把衣服給脫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