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5/7頁)

“昨兒鄭太醫走的時候,咱們約好了在那頭對著荷花池的簾底下打雙陸。”瑞雪道,“娘娘如此忙碌,很費心才為他騰出空來……”

雙陸是一種宮廷博戲,由兩人對弈。董靈鷲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過場,昨夜也只是承諾會旁觀指教。

當時日暮風靜,鄭玉衡收拾藥箱回太醫院,臨走之前,他跟太後娘娘辭別。

這只是很尋常的一道禮儀,兩人都沒覺得這一日的晚霞有何特殊,這一日的風停有何別致,火燒雲浮在窗外,小太醫面貌溫順地跟她道別。

董靈鷲伸出手,規整了一下他沾上墨痕的領口,將帶著墨跡的地方折進裏面。

她總是細心。

鄭玉衡喉結微動,感覺那只手分明近在咫尺,卻不能讓她摸摸自己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他辛苦地忍耐著。

董靈鷲道:“好了,路上小心,天要黑了。”

鄭玉衡點了點頭,本來要走,忽然又轉過頭,眼神清澈地問她:“娘娘明日有沒有空?”

董靈鷲問:“怎麽了?”

“臣前幾日整理母親的遺物,從別院故居中發現一本教授博戲之書,一時新奇看了些,別的都學會了,唯獨雙陸還不大會。臣聽說……”

“你聽說哀家是博戲的行家。是麽?”董靈鷲瞟了瑞雪一眼,“這些慈寧宮的女尚書都把你當哀家的人了。”

她的意思是,李瑞雪和杜月婉這兩位女官,已經認為鄭玉衡效忠自己,可以當做“自己人”看待了,才把這種陳年往事告訴他。

鄭玉衡卻聽得腦海空白,一時反駁也不是,答應也不是,磕磕絆絆道:“臣、臣絕無不敬之心……”

小太醫對於太後的傾慕,還僅僅停留在精神層面上,自然不會有“不敬之心”。

瑞雪姑姑笑了一聲,道:“小鄭大人,這時候力爭清白有什麽用?不如求娘娘指點你,只要有這一位的垂青,保證你在京都之內絕無敵手。”

鄭玉衡將信將疑,心道董靈鷲上輩子是神仙不成?不然她怎麽什麽都會。

他低著頭認真懇求道:“請娘娘教我。”

董靈鷲看著他道:“明日?好,你來慈寧宮陪我用晚膳,回頭你跟瑞雪玩,哀家指點你。”

瑞雪臉上的笑意化為哀怨:“娘娘——那我要輸出多少籌啊?”

董靈鷲笑了笑,只當沒聽見這話。她跟鄭玉衡定下時候,便放小太醫出宮了。

如今天色已經接近日暮,沉悶的雷聲一下接著一下,隆隆作響,快到了約定的時候,董靈鷲不僅全無理政的心情,而且也全無胃口。

“光有心是不行的。”她喃喃自語道,“孟臻也有心,可他想要的,除了當個好皇帝之外,什麽也沒做成。”

議及先帝,瑞雪沉默下來,那一頭看她眼色等著傳膳的內侍連忙探出頭,用眼神打聽著娘娘的心意。

瑞雪搖了搖頭,內侍便苦著臉縮了回去。

董靈鷲放空了自己一會兒,很快整理好情緒,提筆蘸了蘸墨汁。不必騰出時間後,她審閱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神情漸漸平靜下來。

瑞雪看著著急,她是能感覺到鄭太醫一心為娘娘的身體著想,要想從太醫院裏再找出來這麽一個忠心耿耿、沒有功利心的人來,那可真是難如登天。

她忍不住道:“內侍省已經派人去宮門候著了,娘娘……或許小鄭大人他會來呢?”

董靈鷲道:“他都被關起來了,怎麽會過來?父母之命不可違,他是不想要自己的家了嗎?”

瑞雪道:“也許……”

連瑞雪也沒想出一個也許來。

正當此時,外頭陰郁的天驟然下起瓢潑大雨,雨聲幾乎掩蓋過了兩人的交談聲。董靈鷲忍不住轉過視線去看,不知道是雨天的濕潮氣作祟、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耳畔響起一陣尖銳的耳鳴,有些頭痛。

瑞雪連忙扶住她:“娘娘……”

“回寢殿吧。”董靈鷲道,“讓我休息一下。”

……

鄭玉衡開始第三次質疑自己的運氣。

但凡遇到緊要的事,他總會遇上風雨大作,他總會碰到一點兒坎坷。如果不是許秉筆在宮門守候,他都能想到自己的下場。

擅闖宮門會死、重傷淋雨會死、回家認錯——生不如死。

鄭玉衡披著許祥帶過來的外披,忍痛深深呼吸,隨他走在被濺濕的長廊上。

從來只聽命於太後的許秉筆,見他如此模樣,也忍不住道:“血洇過來了。”

鄭玉衡的聲音很低、很虛弱:“沒事。”

許祥道:“這道路太長了,讓奴婢背您吧。”

鄭玉衡搖頭:“我可……”

他栽倒在回廊裏。

地上的雨濕潤地交織成一片,從他的肩膀、脊背之間,都洇透出一層血跡,鄭玉衡的喉嚨裏也幹澀地蔓延著一股腥甜,好像馬上就要將一口冰冷的血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