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4/7頁)

董靈鷲笑了笑,悠悠道:“你是想說,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哀家……或者你家大公子,就是那面危墻麽?”

鄭節不敢稱是,只得梗著脖子叩首:“臣不敢,請娘娘降罪。”

董靈鷲知道他們鄭家的人,一當上諫官、言官,就一條路走到黑,恨不得終生的歸宿就在上位者的殿門柱子上,她擡了擡手示意一下,讓宣靖雲看著點,別一不留神兒撞死在這兒。

守在珠簾外的宣都知心領神會,讓幾個小太監在旁留意著,關鍵時刻能沖上去架住他。

殿內寂靜了一會兒,不多時,外頭響起一聲旱天雷,轟隆作響。

董靈鷲的視線穿過窗紗,隱隱望見雷雨將至的天穹。她手裏轉著一串珊瑚珠子,開口道:“降罪……要是真想降你的罪,刑部的提審名錄裏就該有你的一份!”

鄭節愕然擡頭。

她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八分熱的仰天雪綠騰起絲縷白煙。董靈鷲僅是潤了潤喉嚨,從案上抽出一本文書,想隨手扔過去,想到這是衡兒的父親,手上頓了頓,遞給了瑞雪。

瑞雪姑姑接過文書,走到鄭節面前低下身,展開紙面。

“你的交遊好友龐海陵,可真是財路甚廣啊。”董靈鷲摩挲著杯壁,“這是麒麟衛和內緝事廠送來的證據,刑部的官員今天已經跟著麒麟衛去提人了,你跟他相交多年,就是送去刑部大牢裏問問話,也不為過吧。”

鄭節渾身僵硬,想起這事情甚至就是龐海陵告發的,他的脊背上寒意驟生,幾乎不敢看她,眼神盯著一旁的柱子,擠出句話來:“臣、我……臣一生不曾貪汙,臣是清白的……”

“哀家知道。”董靈鷲蹙了下眉,“小聲點。”

鄭節這才壓下嗓門,他要犧牲鄭玉衡保全名譽的時候,可完全沒這麽怕。要是犧牲的責任落到了他身上,他才能感覺到徹骨的畏懼。

幸而董靈鷲不是一心私欲的權後,恰恰相反,她自身的欲望十分寡淡,於是問道:“鄭太醫……歸府這麽久,你把他困在府中了?”

實際情況比董靈鷲想得要嚴重多了。

鄭節咬了咬牙,那股幹脆撞死的言官心氣兒又浮上來,道:“臣將他關起來,不僅是為了娘娘,也是為了他自己。我這個長子品行有缺,若是再蒙上妖言惑主的罪名,真真罪該萬死。”

董靈鷲蹙著眉尖,很久都沒有松開,她審視鄭節一番,發覺鄭玉衡的這個父親,對待小太醫的態度遠遠不如他在官場上的名聲。

但董靈鷲雖然不愛聽這話,卻不得不為其中的含義沉思。她不是年少無知的新皇,作為掌握這個皇朝幾乎一半的掌控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上位者的一舉一動,對於自身來說,也許只是皮毛之傷,但累及到禦座下的其他人,卻是切膚之痛、斷骨之疾。

一家之中,家中主君握著區區小權,尚且搬弄於鼓掌之間,不將奴仆的性命放在眼裏,動輒打殺。而到了她的身邊,即便非她本意,屬於“太後”這兩個字的鋒芒依舊會刺傷他。

“鄭太醫的品行甚佳。”董靈鷲道,“至於妖言惑主這四個字,聽上去像是欲加之罪。”

鄭節道:“娘娘貴為天子之母、聖人之妻,享有四海宇內,娘娘是不會有錯的。錯只在臣的長子,愚昧無知。”

這句話讓董靈鷲想起了一些記憶深刻的舊事。

她記起十年前大殷對邊疆部落動手,此部落的遊牧民族戰而不敵,節節敗退。神武軍殺入王廷帳中,生擒異族首領,而其余的異族皇室則倉皇逃離,在途中組建了流亡政權,一路逃至北地邊緣,到了萬裏冰封的雁山上,前首領的妻子因為“容貌甚美,害王至此”,被逼死在雁山冰湖裏,投湖自盡。

那是一個美麗的、無辜的政治犧牲品。

如果董靈鷲有什麽錯、有什麽把柄,那麽擁戴保護她的人,就會將鄭玉衡也劃進犧牲品的範疇裏,這幾乎是可以預見到的。

因為沉思此事,她很久沒有回復。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只剩下鄭節的喘氣聲。

“好了。”太後擺了擺手,“鄭太醫也是這個意思嗎?”

鄭節連遲疑都沒有,斬釘截鐵地道:“是,請娘娘贖罪,犬子已經全心悔過了。”

董靈鷲猜到他的話未必真實,只是點了點頭,道:“哀家知道了。”

她沒有給出確然的回復。

鄭節也是侍奉過先帝的老臣,他敬畏太後,自覺已經做到了極限,便從地上起身,又躬身行了禮,一步步地後挪,悄然告退了。

珠簾被風吹動了幾下。

瑞雪過來換茶時,見太後手旁的筆動都沒有動,硯台裏的墨已經幹了一半兒,便放下茶盞,挽袖侍墨,輕聲道:“娘娘……”

“嗯。”董靈鷲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