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萬艷書 上冊》(24)

心恨誰

就是在燕歸巢這一天,懷雅堂搬入了一對新人。

白鳳在床裏頭攬衣坐起,睡顏仿如新剝的荔枝,唯有眼圈下還微暈著一點兒青色,顯出俾晝作夜的倦態。

她側耳聽一陣,只聽亂糟糟的人喧步聲在樓上來回,沒一刻安靜,捺不住叫起來:“憨奴!憨奴!外頭吵什麽?”

憨奴跑入房來,高高噘著一張嘴,“姑娘,氣死人了,我真不知該怎麽說。”

“怎麽?”

“蕊芳閣的龍雨竹挪班了。”

“挪班?你是說,龍雨竹從龍家班挪進咱們白家班來了?”

“可不?還帶著她那個叫龍雨棠的妹妹,兩個人就住在溫雪和涼春兩位姑娘的舊屋裏,一個樓上一個樓下。”

“這是媽媽的意思?”

“瞧姑娘這話問的,咱們這一座大院難道還有第二位的意思?”

白鳳掀起被子便要去一看究竟,卻又一陣躊躇,終是回身道:“先伺候我洗臉梳妝,告訴我怎麽回事兒。”

借著梳洗的當兒,憨奴便把前因後果向白鳳和盤托出。原來白姨自驟喪雪、春二女起,已萌生了再尋新人填空之意,還必得是一來就能大賺其錢的人選,左看右看,就看上了蕊芳閣的龍雨竹。龍雨竹是從二等班子躍進一等小班的,更躋身於“四金剛”之一,可見手段之高超;而且她見另一位“金剛”蔣文淑的妹妹蔣詩詩借姐姐的名聲也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居然照貓畫虎,自己買了名俊美雛妓調教一番,起個名叫“雨棠”,假稱是胞妹,碰見不願應酬的客人,就把這個妹妹推出去“幫忙招呼”,再由雨棠使出魑魅伎倆把客人籠絡了去,就此變成自身的不貳之臣。一個個有錢人在她們那裏都成了釜裏的肥雞,不連毛帶血拔個幹凈是絕脫不了身的。白姨看重這一對姐妹的吸金之術,概因蕊芳閣地方窄小,常沒處讓客,她便托人和雨竹、雨棠承諾了一人一個大套間,還另帶兩堂新家具,所有的字畫和擺設任由她們挑,邀她們搬入懷雅堂。

說到這裏,憨奴憤憤道:“前幾天媽媽叫人往那兩套屋裏頭擡家具,還說什麽死了人不吉利,要沖沖煞氣,原來一早盤算好了的,就怕姑娘你不肯讓龍雨竹來,所以扯謊瞞著咱們屋的人。”

白鳳翻一翻眼睛道:“一個二等窯子裏爬出來的臭野雞,我當然不肯讓她來。何況她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我被潑糞一事就是她在我背後濫造謠言,說我當時還高聲辯解,自己也是受逼無奈才會伺候太監,還好有那麽多人證在,要不然九千歲聽信了這話,我還不知死得多難看。我和她就差公然翻臉了,她在蕊芳閣待得好好的,怎就肯來咱們懷雅堂?費這麽大挪騰的功夫,就為了一套大點兒的屋子?”

“當然不止這個,”憨奴替白鳳抹過臉,把面巾往水盆裏一丟,又自大妝匣裏取出一把玉梳來,“龍雨竹從二等跳出來時就給自己贖了身,在蕊芳閣不過是搭住,賬目並不和班子聯手,咱們媽媽許給她的分水比龍家媽媽高兩成,每個月她至少能多落好幾百銀子,擱在誰誰不肯?而且據說媽媽還應承她,許她帶一個免開免過的熱擋兒。”

“什麽?!”白鳳猛地一回頭,後面的憨奴正挑著她一縷頭發梳理,被這麽一扯,就只聽“噝”一聲、“呀”一下——“姑娘對不住!”

白鳳之所以驚氣交集,卻也有個緣由。所謂“免開免過”就是指不管客人是打茶圍、做花頭,以至於住夜,一概免費,統統由班子墊付。只因一般妓女所處的客人中,總有一兩個是她格外要好的,有時出於真情,有時則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總之為了向那客人表示自己待他不同旁人,是真心愛他的人而不是圖他的錢,就自行擔承那客人的所有開銷。而班子就為了拉攏住某位妓女,主動免掉她的墊費,特許她心愛的客人免費,但非是紅得發紫的章台魁首才有這樣的優待。

也正是為此,才惹得白鳳大動肝火。“那野雞憑什麽?!我和她一樣是‘金剛’,我又是本櫃的姑娘,我愛盛公爺這些年,媽媽又不是不曉得,向來沒免過他一文錢,憑什麽那野雞一來,熱擋兒就能免開免過?哼,我偏不能叫她舒心,非給那野雞幾分顏色瞧瞧。”

憨奴勸道:“姑娘看開些,這也不算什麽好事兒。咱們祖奶奶段青田和攝政王好之前,不也熱過一個狀元郎嗎?班子為巴結這位花魁,許她免開免過,還是她自個兒不願意,怕人議論她‘做恩客’。再說呀,盛公爺連正室夫人的位子都肯給姑娘,哪裏會在乎這兩個錢?姑娘也都是要當誥命的人了,別計較這個。”

白鳳把一縷頭發拿在兩手裏繞過來繞過去,聳了聳鼻尖道:“你說的也對,好吧,我就積點兒德。不過也夠邪氣的,我叫‘白鳳’,偏就和名字裏帶‘龍’的過不去,橫空又飛來一條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