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萬艷書 貳 上冊》(22)(第3/6頁)

她眼瞅柳夢齋獨自踅去了角落裏,背著手,拿腳尖在那兒踢來踹去,他失態的模樣讓詩詩覺得有些可憐,但又活該非常。

一個丫頭過來奉茶,柳夢齋噓走她,就在更衣室的墻根外徘徊著,全神貫注聆聽內裏的動靜。

他聽見了窸窣的衣帶之聲,腦中隨即浮現出萬漪圍抱住唐文起的景象,那男人一定會偷偷嗅聞她發梢的香氣,現在他發出了低笑,連同他吞咽口水的聲音都一清二楚地傳了出來,“香個面孔嘛……”而那一直在淅瀝作響的定是萬漪頭上的滴珠,“大人,您別鬧。”她聽起來渺小又拘謹——抑或他聽錯了?那其中包含著他捕捉不到的順從,甚至是挑逗?要不然,唐文起為什麽還在笑?萬漪為何要引他發笑?她該反抗他才對,罵他、啐他、一巴掌扇開他,你他媽三十大幾的人了,不會自個兒換衣裳嗎?!

柳夢齋明知這怒火毫無道理可言,連他自己都不敢對唐文起稍有不敬,萬漪又拿什麽和他抗?憑她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憑她是個隨人宛轉的妓女?

但他的道理卻說服不了他的本能,他的本能在他腳底下點火,把他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炙烤。

謝天謝地,他們倆可算出來了!柳夢齋仔細盯了萬漪一眼,她給了他一個短促的微笑。

柳夢齋弄不懂她微笑的含義,她是在安慰他、責怪他,還是在嘲笑他?嘲笑他好像個碎催一樣,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唐文起,“大人換好了,這邊,您坐,又給您新添了籌碼,等場頭散了,和三爺的一起算。”

“三爺”唐文隆還是氣鼓鼓的,從鼻孔裏哼了柳夢齋一聲。柳夢齋假作不覺,含笑把籌碼盒子推出去,“萬漪姑娘,還是辛苦你開配。”

下半場也是二十攤,柳夢齋的攤路卻來回甩尾,一缸開左,下一缸又開右,一腔煩亂的心緒全在搖缸中顯出來,但他的耳朵靈敏如故,把骰數聽得丁是丁卯是卯。素日裏與酒肉朋友們賭錢,他只圖開心,十場裏往往贏七場,又刻意輸上三場,有時候心情好,還會大輸特輸,關照四方。這一回也是專為了“喂”唐文起,哄人家得意的,因此柳夢齋稍使手腕,就讓自己輸了個灰頭土臉。一桌的賭友們全都臊他,“嘿,你這賭魔也有今天!唐大人一到,牌神可不捧你嘍!”

搖到第十五六攤時,眼看這一記柳夢齋若不能開出一個“進門”,唐文起就要吃二配三,又得贏走將近三萬銀子,而莊家面前的銀票已然是見底了,開配照例負有提點之責。為此,萬漪便傾身向柳夢齋,含聲說了句:“大爺,本錢不夠了。”

柳夢齋原就計劃要輸給唐文起,輸得越多就越順利,但卻不知怎麽了,聽到萬漪親口對他說他又要輸給那個男人,而且清空了賭桌還不夠輸時,一股邪火就從他嘴裏噴出來:“操!說他媽什麽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籌碼紛紛落地。

萬漪愣了一愣,但她很快埋下頭,跪地去收撿一支支的象牙籌子。一支“人”字籌被誰握住了,那人拽著她起身,帶著安撫的笑容摸了一摸她的肩。

唐文起轉向柳夢齋道:“小老弟,不是哥哥說你,你瞧萬漪姑娘這小身板,硬生生站了半晚上了,又要數、又要算、又要記……咱們該感謝人姑娘才是。就是輸了錢,也不興拿人家撒氣呀,是不是?”他那口吻,活脫脫是一位成熟自信的男人在教導一個狗屁不懂的小男孩。

柳夢齋長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來,含笑道:“大人誤會了,小弟不是為輸錢生氣,是叫她這麽一說,好像陪大人玩,我做主人的卻連這點兒都輸不起一樣,那像話嗎?忠進,來。”

他的管賬忠進早已碎步跑上前,又捧過了五萬銀票,“小老板。”

“擱下吧。”柳夢齋將手伸向搖缸,“開了啊。”

隨著這一開,掌聲、彩聲四起,柳夢齋叫得最響亮;唐文起又贏了很漂亮的一把。萬漪便一一計算著,該吃的吃進,該配的配好,接著就數出了幾張銀票,從柳夢齋這邊放去唐文起那邊。唐文起抽出兩張來遞給她,“勞累你了。”

她連忙扶腰一禮,“萬漪愧不敢受,還請大人收回。”

“噯,”他拉過她的手,強把銀票塞給她,又合起她手掌,半拍半摸了一把,“就你最受得起,我這,托你的福了。”

這是老子的錢!柳夢齋滿耳裏響徹這句話,這他媽是老子的錢,而你轉手就拿它討好老子的女人!

他的女人立在那兒,淡紫羅衫,雨過天青裙,輕柔的裙擺上嵌著一層西洋的彩色花邊,仿似一株珍稀的植物,不會跑也不會動,誰的力氣大,誰就能連根拔走她。

再搖下去,就沒什麽輸贏了,之後下人送上了夜宵,大家海闊天空閑聊一陣,又上桌推牌九,這一推就是昏天黑地,直到東方破曉才歇手。唐文起臨走前握住柳夢齋的手連連搖晃著,“小柳啊,不怪我家老三成日裏誇你,真是又甘甜又明白,你這位小兄弟,老哥交定了。咱們這個朋友啊,是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