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萬艷書 貳 上冊》(24)(第2/7頁)

驀地裏,他在指間摸到了什麽——那一張“喜帖”竟還紋絲不動地被他捏在手裏。柳夢齋冷笑了一聲,拔腳走開。他腳程甚快,不多時就到了唐府外。

他的師父們全都是名震江湖的大盜,但即便在那些人的鼎盛時期,他們若見到眼下柳夢齋的身手,也會自嘆弗如。這小子快得像夜風,輕得像一片樹葉。

用不了一時三刻,柳夢齋就摸到了唐文起所居的那一重院落,他踢開上房的屋瓦,找準一位鶴立雞群的主婦所在,把手中的喜帖重重地投下去。別說一張紙,就是一顆心,摔落時也未便就能發出這樣的巨響。

一陣尖叫和混亂過後,騰起了一聲女人的威喝,那聲音聽來既嬌細又鏗鏘,“別吵啦!這不是刺客,是朋友。我且問你們,大爺人呢?”

若非他這身份不尷不尬,柳夢齋真想自報家門,跳下來正正經經認一個“朋友”。他久聞這位唐奶奶是大同總兵家的小姐,素以狠霸彪悍而著稱,此時親見,果然是虎父無犬女,一介婦人竟如那精幹的將士應戰一般,點兵披掛皆在揮手間,浩浩蕩蕩就出了府門。

他沿途潛行追隨,但見唐奶奶率眾到了槐花胡同,下轎就直殺向懷雅堂。人還未到喜棚下,已倒挽起袖管,扯開了嗓子號罵起來:“我把你個唐文起!你眼裏還有我公爹沒有?他老人家給你明媒正娶的人兒你不好好守著,你這是天生奇癖還是怎麽著啊,啊?專好趨下流?還辦起酒來了?你怎不上金殿給你那騷出蛆的花大姐請個誥命啊,啊?……”

說也怪,唐文起在官場上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可一見這位奶奶,就像頭被摁進了腔子裏一般,嚇得俊臉也灰了、聲音也顫了,一句硬話不敢頂,單是小聲哀求著:“有話回家講,我這就跟你回家,你好歹給我留點兒面子,別在這兒現眼……”

唐奶奶哪裏聽他的?胸一挺,腰一叉,一口就唾在他帽上,“哦哦,你這陣子知道現眼了?我看你這花戴得挺美嘛!你不是想現眼嗎?我今兒就好好給你老唐家現現眼!……”一行謾罵,一行就命人砸盤子、掀桌子。賓客們紛紛來勸解,她也只把眼睛一豎,來一個罵一個:“你們這群沒筋骨的篾片!成天就勾著我家大爺在這騷窩子裏胡行亂走,敢情你們的姐姐妹妹都在這裏做生意呀,啊?你們急著給她賺脂粉錢,她那賤命可也能接得住?……”跟著又把脖子一梗,面向新房高叫道,“裏頭的婊子你聽好,你盡管去棋盤街拉生意,拉上誰我都不管,只別碰我家爺們兒。你耳朵裏沒塞驢毛,就去打聽打聽龍雨棠,這一回,你親奶奶我可不會再像對她那麽客氣!你就有本事從我家老爺手裏摳出錢來,我也叫你只能夠墊背銜口,他給你做的那些個花衣裳,你也只能當壽衣裝裹!聽見了嗎?再不放亮眼,惹到奶奶頭上,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當響炮踹!……”

堂堂的首輔長媳、侍郎夫人、將軍小姐發起威來,哪一個敢攔?因此那一群膘肥體壯的護院們雖都擁了來,卻也束手無策。柳夢齋躲在人群暗處旁觀著這一出由自己引來的全武行大戲,非但是眼界大開,而且居然對唐文起生出了一絲敬佩之意來。他自己也有妻房,倘或他那位高氏也好像唐奶奶一樣,他肯定早就訣別紅塵、了斷凡心了!哪裏還敢像唐文起一般不屈不撓在這花叢裏打滾?好在唐奶奶的雌威雖橫掃濁世,卻不曾當真傷及萬漪——還未到新人敬酒的吉時,她就已闖了來,因此只這般隔空大罵了一陣,就親手把唐文起提溜了出去,空剩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賀客和滿座狼藉。

懷雅堂的掌班貓兒姑長籲短嘆地出來收拾殘局,她調停了許久,又將客人們一一安撫送走,直待這時,柳夢齋才不慌不忙地露面。

貓兒姑一見他,先是張皇失措,又看花花財神面上竟沒一丁點兒問罪的樣子,心中也就有了七成準。於是她還照平日裏款客的態度,將一整套阿諛奉承盡數搬出來,把柳夢齋的心胸吹得是天上有地下無,而後試探著說道:“萬漪那丫頭把自己鎖起來不見人。唉,也難怪,當姑娘的也是人呀,自己的初夜不能拜天地祖宗、圖個終身也罷了,又被這麽臭罵上一通,面子怎麽掛得住?要不,柳大少您幫我勸勸她?”

貓兒姑是人精,柳夢齋也不傻,他當即拾起了話茬道:“唐大人也是我大哥,見他大喜的日子丟了這等醜,我心裏也不是滋味。罷了,我權且代他慰問一下‘小嫂子’吧。”

柳夢齋原還想著萬漪只怕是沒臉見他,誰知下人一報說柳大爺來了,萬漪竟二話不說就開了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油漆的香味,床上已換成了大紅的帳子和被褥,床前也點著一對又高又粗的花燭——除了那不是新夫婦的子孫燭,其余擺設均和一所真正的新房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