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萬艷書 貳 下冊》(2)(第4/7頁)

但這一切她都不能夠向萬漪訴說,既無法站在妓院的大門外,用短短幾句話袒露自己對詹叔叔違背世俗的戀慕之情,也無法將這一出鬧劇背後的真相如實以告。假如她使萬漪獲知所謂的“鎮煞”不過是詹叔叔、徐大人、尹半仙等人為了營救她出獄而聯手制造的騙局,那麽她威脅到的就不僅僅是她恩人們的生命,還有萬漪自身的安危。

這不是欺騙——書影寬慰自己說——這只是保護你不被卷入真相的刀光劍影。

“對,姐姐,他們拿我做法了,而後又送我去學了兩個月的規矩。不過明面上,沒人會提這些怪力亂神之事,只說是太後想了解公爺的近況,所以宣伺候他的人覲見。但只要我一去,就會被留在那兒,留在太後身邊。”她朝前貼去,將臉頰與萬漪相偎,“總之我這就要入宮了,宗人府許我先來和故人作別。我在京城已沒有其他的親人,只姐姐你一個!你瞧我,我平平安安的呢,你不消再為我掛心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是。咱們此後見面不易,不過只要有機會,我一定來看你。”

萬漪垂淚而應,又強作出笑臉來,“影兒,你別哭,這是——你們文人有句話,對,叫‘脫火坑而登衽席’,你總算遂了心,遠遠離開咱這肮臟地兒了,紫禁城才配得起你。不過我聽說宮裏頭那些貴人們的脾氣也是個頂個古怪,你留心伺候,別像以前對鳳姑娘那樣,老倔著性子跟人頂,白給自己惹災。你去吧,別惦記我……”

“欸,姐姐你放心。妹妹還有一件事想拜托姐姐。”書影又向萬漪的耳際囁嚅了一陣子。

萬漪邊聽邊點頭,收忍著淚意道:“放心,都交給我吧,我知道該怎麽做,你只管放心。”

“書影姑娘,動身吧,眼看該下鑰了,再晚進不去了。”

萬漪這時已明白那幾個人是“太監”,她馬上對這領頭的安了一個福道:“多勞您,關照關照我妹子。”

就那麽一晃神之間,一個念頭遊入了萬漪的腦海——物,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命運要承擔?這一只金寶鐲也許注定在今日與她分離,即使紅珠未曾收下它,它也會被其他人帶走。

金光從萬漪的掌中沒入了太監的衣袖,他重新退遠幾步,“你們快著點兒啊。”

萬漪回身,伸臂抱緊了書影,書影也回抱住她。於今她們均已嘗過了心愛的男子的懷抱,也都曾試著把自己的玉臂粉頸結成韁繩去套住那些狂暴的野馬;而在她們用於馴服的擁抱中,往往充滿了爆土狼煙的顛蕩、狂熱、挫敗、恐懼和絕望……她們許久沒有回到過這樣的時刻,一副與自己一樣柔軟的便娟之體,如靜水的厚澤,安寧而清潔。

哪怕其後發生的那一切都無法改變這一刻她們對彼此的真心愛戀、情摯不舍。而那一切也並不是她們的錯,她們只是站錯了位置,她們不該站在這不完美的人世裏;這裏的不完美總是令一切撒謊,使一切破碎。

萬漪眼看書影被太監們帶走,看著那細秀的身條被沒入黃灰色的雲層中。

書影去後,她依然空立良久,直等馬嫂子她們再三催促,萬漪才滿心悵惘地回房。怎知房間裏竟已燈火通明,柳夢齋就坐在燈光裏等她。他一見她發紅的雙眼,立時將手裏的茶盅重重放去桌上,“怎麽了?這又是被誰給氣著了?哭什麽?”

“沒人氣我,是喜事,我高興得哭來著。”萬漪先去拉了拉他的手,才差人去打水洗臉,“你今兒來得倒早!”

柳夢齋卻只揪著前邊那句追問:“什麽喜事?”

“我正要和你說呢,你別急,坐下。”

萬漪一面勻臉施粉,一面就把自己在花市上與紅珠相遇一事徐徐道來,而後一笑說:“哥哥,你不必再擔心了,你柳家準能遇難呈祥。紅珠姑娘那幾句讖語說得明明白白,我專門記了下來好學給你聽,嗯,‘孔孟留名在上邊,船到前頭路自明,終年土裏,一生不敗。’哥哥你聽,這可不是說得清清楚楚嗎?上蒼有仁義,所以天無絕人之路,你們柳家根深蒂固,立於不敗之地。”

跟著,她又從胸前摸出那一只錦袋,“看,她還給了我這個。”

自“紅珠”這個名字被提起,柳夢齋的臉孔就又僵又冷,有如上色的大理石;他伸手奪過那袋子,遠遠拋開。

“你幹什麽?”萬漪待起身去撿拾,卻被他強摁著坐定,不由她切急道,“這可是解兇的吉物!”

“不給咱招兇就不錯了。”

“哥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柳夢齋抿起嘴,“那個紅珠不可信。”

萬漪反問他為什麽,他似懷有難言之隱一般,半日後方搪塞她道:“她既是大長公主的人,就一定和安國公有勾結。原本家父就遭詹盛言陷害,如今我要是再和詹家的舊人接近,無疑是取禍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