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萬艷書 貳 下冊》(3)

二十六 開幻域

就在柳夢齋自認窺破了詹盛言精心構築的暗網之後,便與其家族開始積極地謀求破局之法。唐席不可能感受不到敵手的諸多小動作,但卻並未能從慣常的渠道獲得任何有價值的信息。狂躁之中,他開始催促起佛兒來,“去和你那姐妹談心,女人總忍不住要炫耀的,炫耀她男人有多好、待她有多好。捧她,引著她全說出來!得意忘形時,人總會暴露缺點的。關於花花財神的所有事情我都要知道,他對她許諾了什麽、抱怨了什麽,他送了她什麽,他床上最喜歡哪種姿勢和花樣……再小的事情,我統統要知道。”

他那不耐煩的神情挫傷了佛兒的好勝心,因此她的腔調也略顯刺人,“我盡力了!我天天陪著那狗丫頭聊天,聊得我氣都發短,可她那花花公子八成也給她上了狗嚼子,嘴緊得要命,一問到關鍵處她就躲。我要死追不放,她再蠢,也得懷疑我的用意,還不是前功盡棄?”

唐席原本在不停踱步,此際卻靠坐回椅內,呼吸重濁,目光凝滯。“看來她還是不能盡信你,對你敞開心扉。也罷,我再推你一把。”

繼而他佝身盯住她,將一只手摁上她膝頭,他的接觸異常穩重,絲毫也不含欲望的味道。“佛兒,你可能得受些罪,不過事成後,我絕不會虧待你。”

“三爺,”她不等他吐完末一字便道,“您擡擡小指頭就把我給捧紅了,這份能為我算是見識到了,也該給您看看我的能為了。”

佛兒急於證明自身的價值,她已在名利場嶄露崢嶸,但羽翼未豐,目前還離不開唐席這樣有實力的捧家。因此她必須也要令唐席離不開她,畢竟和她一樣狡猾,又有野心的女孩子雖然並不多,但在槐花胡同裏也不會少,而在競爭對手出現之前,她就要率先打敗她們。

她的積極回應讓唐席的眼神松了勁兒,他含笑拍拍她,收回手。

在認識唐席前,佛兒從不知有人好似這樣迅捷,他布置起行動來,輕易得就像武將在推演戰爭的沙盤上擺放木頭削成的兵馬。而佛兒不得不說,接下來這一仗唐席贏得是幹脆利落,當然也離不開她出色的執行。

那是他們秘談過後的次日,萬漪接到了一張召她去廟右街陪宴的局票,緊跟著佛兒也接到了同一座酒樓發來的局票。兩人既是同路,佛兒便提出摒轎乘車,“路上咱姐倆也好就個伴。”萬漪自是沒什麽異議。

出發時,萬漪卻覷住她笑起來,“咦,你今兒怎麽不當‘白二爺’啦?”

佛兒亦一笑,撫了撫自己珠翠耀目的發鬢,“嗐,身上來事兒了,怕那些個瘟生叫我舞劍,還是裝個大姑娘,叫人憐香惜玉些吧。”

萬漪笑不可抑,“什麽叫‘裝’個大姑娘?你這貧嘴孩子!”

她們攜手上車,而一刻鐘後發生的那些,佛兒早有預知:一架拖運木材的板車翻倒在大路邊,於是她們的馬車被迫繞行小路,車夫一進胡同就被打暈,跟班全嚇得四散逃命,數名蒙面的匪徒把車裏的一對乘客拖下來喝問,“你們倆哪一個是白萬漪?”

萬漪驚恐得大聲哭叫,立刻遭人拿住,又將布條堵住了她的嘴。佛兒則面無懼色,沉著應對:“我就是白萬漪,沒領教大爺貴姓,找我幹什麽?”

那頭頭模樣的嘿然冷笑,“上次你老子欠了債,我們派人去催債,你這小娘還敢犯橫?”

由這裏,佛兒又學到了唐席身上的新一件本領:編織騙局要像編書一樣,一回接一回;既然上一回是因討賭債而起糾紛,這一次的報復就顯得是如此正當。

身畔有悲鳴傳來,佛兒瞥了萬漪一眼,並在這一眼中蘊滿了安慰,以及冷靜的犧牲。肯定是假的嘍,但萬漪可無從得知;她“嗚嗚”地瞪著鹿一樣的眼,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滾落。

頭頭已“噌”一聲亮出了短刀,將鋒刃壓上佛兒的腮頰,“你這臭雞敢這麽抖,不就仗著有花花財神捧你嗎?把你鼻子給割了,看財神還捧你不捧!”

“割不割的都再說,你先把我姐——妹給放了,這是我白萬漪同你們間的過節,不便牽扯旁人。”

那一聲由“姐”到“妹”的過渡,是佛兒給自己設計的口誤,她原本還能表現得更好,若不是刀刃貼膚的不適,還有那頭頭嘴裏隔著蒙布噴出的酸臭氣息令她投入的程度大打折扣。好在她向來是意致冷淡之人,哪怕把念白說得像小和尚念經,萬漪也一似將在經文下現形的妖,自塞口的布條後發出不成文字的嘶叫,連眼珠子也掙得半突了起來。

佛兒的心頭鉆出了一股異樣的憐憫,並不是愧疚,只是憐憫而已:怎麽會有人蠢成這樣?難道這狗丫頭看不破我突然著女裝赴宴,就為了出演這一場拙劣的劇目來感動你?難道你竟看不出所有人都是演戲的,唯獨你是看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