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萬艷書 貳 下冊》(3)(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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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兒百般張致,終逼得萬漪抱住她求懇道:“好妹子,你快別掙了,小心傷口,躺下,躺好了。我知你這孩子一根筋,實心圖我好,不過你確實想歪了,大爺他待我並無二意,只不過他們留門惹上了仇家……”

萬漪親見佛兒在劫匪前舍命維護自己,業已感動得淪肌浹髓,再不至對其有所保留。只不過她總牢記柳夢齋那一張放蕩不羈的臉上突然嚴謹的神色,“小螞蟻,這些事我只對你一人說,你可千萬別再說與旁人聽,誰都不行”……於是那些你死我活又在她舌尖沉潛而下,萬漪遊移著雙目,敷衍一句道:“詳細的我也說不明白,總之麻煩很大就對了,所以大爺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去處理,一時顧不到我也是有的。”

佛兒不惜自損身體專攻萬漪心軟輕信的死穴,卻不料等來的依然是自己聽過不止一次的片兒湯話,由此看來,對方是抱定了鐵桶般的守勢,絕不會在關乎其情夫命門的秘密上松口。瞬時的絕望擊中了佛兒,但她片刻後就記起了唐席的指點——“得意忘形時,人總會暴露缺點的。”

短暫的凝思後,佛兒機警地變換了另一條戰線,盡管表面上看起來,她的怒氣與正義感依然毫無衰減,“我的好姐姐,你可別傻,指不定那花花公子是隨口說說騙你的!”

“不不,佛兒你誤會了,大爺他絕不會騙我的。”

“姐姐,枉咱們學藝這麽久,你怎地還這樣單純良善,男子的手段你不清楚嗎?……”

她一句接一句地扔過去,根本不給萬漪留一丁點兒招架的余地。攜滿身滿臉的千軍之怒,佛兒的內心卻冷靜如踞守高地的統帥,依照策劃好的線路,陰襲、側攻、包抄……終究,萬漪在這強大的攻勢前敗下了陣來,開始力證柳夢齋對自己的愛與誠。

盡管如此,她的說辭依然是半遮半掩,不著實處。佛兒便又適時地使出一招激將法,血紅著雙目道:“姐姐,我是擔心你為人太善,被玩弄了都不知,所以才一再逼問你。可你若嫌我多管閑事,認為我這樣的不祥之人不配聽你和柳大爺間的真情良緣,不屑同我多說,那就不必再對我解釋什麽,只你覺得他踏實可信,我就信。”

萬漪哪裏受得了這一頓挖苦,淚水都快要迸出,“佛兒,你怎會這麽想?什麽叫‘不屑’和你說呀?我、我是——不忍。”

“不忍?”

“你這孩子孤身在世,滿心的冤苦,我倘或還在你跟前凈談論些卿卿我我的,賣弄自個兒有人疼、有人愛,那不是更引得你自傷自苦嗎?”

佛兒這一下倒真有些發愣,她每每打問萬漪與柳夢齋的細情,萬漪卻每每含糊其詞,她始終當她是出於對自己的提防,卻從未曾想過,那竟會是出於對自己的顧惜。

佛兒盯住了萬漪——那一張線條豐柔的臉容與淚光瑩然的眼眸,頃刻自覺渺小而卑鄙,但這只令她更憎惡她。

驀地裏,外場那翻起了毛邊的嗓音直戳而入,“萬漪姑娘出局!”

萬漪的輪廓變硬了,她也扯起了喉嚨應對:“我今兒和妹妹都受驚臥病了,堂差一律不出!”

她轉面佛兒,苦笑著搖頭,“春花秋月全無奈,理鬢熏香總可憐……”

佛兒心念一動,調侃道:“行啊姐姐,你也會轉文啦,這定是同咱們柳大爺學的吧?”

萬漪抿嘴一樂,“怎麽,難不成我就不配說幾句體面話?”

她的笑顏太過於純美,以至於這一刻,佛兒不由自主地墜入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她執起萬漪的雙手,滿蘊著真摯,“姐姐,你也太是個善心人了,時時處處為別人考慮。不過你有所不知,正因我孤苦無依,難得遇著你這麽個活觀音似的人,才更想聽你多說說和心上人之間的甜蜜。唯有像你這樣的人過得好,我才能對這人間多一點點信心,自己也能生出往好路上奔的意志,不肯再自暴自棄、傷人傷己……”

若不是萬漪飛快地眨動起眼皮,佛兒也不會立時就得知自己攻對了位置,於是她立馬一鼓作氣地說下去:“姐姐,你還沒告訴過我,柳大爺第一次對你動情,是什麽樣的情形啊……”“哎喲說嘛,咱倆才是一張床睡出來的,還有什麽不好意思,求你了,說給我聽嘛,你瞧我都和你撒嬌啦……”“天哪,光這麽聽你說,我的心都直亂蹦……”“然後呢?他又怎麽說?哈,柳大爺可也太刁鉆了……”

萬漪起先還有些拘謹,然而一旦說下去,她就變得像一朵花期已到的花,敞開得越來越大。盡管如此,假如她在聆聽者的臉上捕捉到一絲雲翳,也會在霎時間就將自己重新收卷。不過,佛兒越聽,就越是顯出一種專注的喜悅來,這種喜悅發自內心;不僅僅是因為她終於攻破了萬漪的心防,而且她愈發深入地體悟到這一門藝術的精髓——彈琵琶舞劍算得上哪門子的“藝”?這世上最精細的樂器、最兇猛的兵器只有一樣,那就是人心。最高超的藝術也只有一門,就是對人心的操控。而佛兒自覺已切切實實將萬漪的心握在了手掌裏,可以從中擠壓出任何東西來,直到榨幹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