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萬艷書 貳 下冊》(10)(第3/4頁)

唐席沒好氣地朝地下啐了口唾沫,假如要求柳家端一碗茶出來給他解解渴,是不是太厚顏無恥了些?他忍住耳朵、面頰和嗓子的劇痛,沙啞道:“解散所有堂口,放棄一切頑抗。朝廷可以保證的是,入獄後,老爺子您和大公子都不會遭受刑虐,而且,如果留門肯配合上繳財產——吭,本來這層意思,馬大人是叫我通過暗示滲透給您,但我怕一旦措辭上有誤會,過或不及,那都不合適,所以就自作主張,明著說吧。只要錢財的數額能令‘上頭’滿意,柳公子便無須明正典刑,而是直接在牢裏‘賜自盡’,屆時找個替身換他出去,保他一條命。”

“我的幫門、我的財產,再加上我自個兒,換我兒子一條命?”

“柳大爺是您獨生子吧?哦,我聽說您還有個小兒子,不過和老夫人一起失蹤了——死了?那麽柳大爺就是您唯一的兒子吧?”

柳承宗從鼻子裏哼一聲,仿佛在說,那又怎樣?

唐席的眼神則在說,得了,別裝了。最終,他依舊嘆了口氣說出來:“要是我們的‘唯一’被人拿住了做交易,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你這頭糖蒜……”

柳承宗幽幽凝視唐席,唐席說得不錯,假如自己還有其他兒子,他的確會權衡一番的,是不是還有人更聰明、更優秀,更值得他傾盡所有?但眼下這個局面,他毫無選擇的余地。他只有柳夢齋這一點骨血,蠢得讓他生氣,也蠢得叫他心疼。

他終於沒有控制住自己,他站起身,大步走過去,“你怎麽敢?我問你,你有唯一嗎,啊?你有,是吧?那是什麽?那是誰?你又是誰?我派出那麽多人查訪你底細,你的過去為什麽竟是一片空白?!”

唐席也一躍而起,眨眼間,柳承宗就逼到他面前;他們的身量幾乎一般高,鼻尖相抵,氣息相聞。

“你到底是誰……”

唐席被柳承宗眼底的激烈、絕望和疲乏所打動,他多麽想對他坦白交代、和他抱頭痛哭:我叫莊易諳,我的過去慘烈到不可回顧,而我的“唯一”與你的“唯一”就被鎖在同一層地獄的兩個單間裏,我羨慕你,因為你馬上就可以下去擁他入懷,而我還得獨自在這裏苦苦戰鬥。

他把這一切都化作了冷淡又得體的一句:“老爺子忘了吧?贏家才有資格提問。”

柳承宗的舌頭在嘴縫裏一閃,就如同刀光在鞘皮口翻轉了一下,但他終究保住了驕傲,沒再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唐席只聽見對方濃重的呼吸聲,他不禁暗暗希望自己臉上的煳味和鮮血能夠稍稍使眼前的敵人得到一絲快慰。

柳老爺子退後了兩步,整個人仿似突然間縮小了一圈。“世道變了,如今,人們都不信守自己的諾言了。”

對付這種場面,唐席極有把握。雖然他自己沒什麽經驗,但他聽過不少男人在酒後吹噓如何一步步使女人屈服,令唐席印象深刻的是,那過程聽起來和他每每誘惑男人跪地受降時一模一樣。女人解開裙子、男人交出武器的最後一刻前,他們都需要你的保證和誓言,永不變心的哄騙,千千萬萬遍。

不過這一回,唐席是真心的。

“老爺子,我絕不會對您食言。您很清楚,我不恨您,也不恨大公子,咱們走到這一步不過是因為——”唐席腮頰上的血流淌進他衣領,他舉起被染紅的兩手,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手勢來完結他想說的意思。

是啊,走到這一步,究竟是因為什麽?

柳承宗也久久地沉默,許多的前塵往事蜂擁而至,他有些不甘,也有些認命地跌坐入椅中,緊緊揪住了心口。

唐席自己拉過了椅子,坐去他對面。“老爺子,能叫人給我上盅茶嗎?”

由這一刻起,他們將開始真正的談判。

唐席之後和蕭懶童描繪起那一夜,再三強調,當他從柳宅裏走出來,看到的夜空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紫色。蕭懶童將一層層繃紗貼在他半邊臉上,眼圈通紅地啐一聲,“我瞧你不是被火給燎瞎了,就是燎傻了!”

而馬世鳴對蕭懶童講起隱寂寺一案的後續時,心情則明顯輕松很多。蕭懶童奇道:“不對柳家動刑,九千歲能同意麽?”

“正是九千歲首肯。”馬世鳴解釋說,並且是徐正清出面說服了九千歲。而徐正清這樣做,則是在為自己留後手。“徐大人曾被留門誣陷與安國公有涉,但當時並沒有確鑿證據,我就把消息壓了兩天,沒往上報,後來這不就抓著花花財神現行了嗎?但徐大人曾被我的人監視過,他擔心九千歲將來會起疑,因此想徹徹底底表明清白,不希望輿情說柳家是‘屈打成招’。所以他勸九千歲拿免除刑訊、公開審問的條件,來換取柳老爺子繳械投降,這樣對雙方都有利。九千歲不必動用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整個留門。柳老爺子也不虧啊,你想,他要拒捕,和官軍對抗,能撐上個三兩月就算了不起了,可負隅頑抗的結果只可能更慘。不如就地受降,配合官府來解散幫門、清理財產,反正他和他兒子左右是個死,死前少受些活罪,不就是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