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萬艷書 貳 下冊》(17)(第2/8頁)

“哥哥,你幹嗎攔我?你不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麽……我、我叫唐文起給騙了,他哄我,說他那個首輔父親會幫你!可今兒過堂,我才算看出來,他壓根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你死!我、我本也求了影兒妹子去向太後為你討赦,太後原都答應了,但佛兒卻橫生枝節,把白珍珍、把密信,總之把什麽都給抖出去了,妹子她就不幫我了!我怎麽求她,她都不肯幫我了,她說要你死!可、可佛兒為什麽好端端毀去你最後的生路呢?那不就是說,之前她和我要好,全都是裝出來的嗎?就為了讓我把你裝進圈套!哥哥呀,我身邊的所有人都想讓你死,全都在利用我送你去死!我、我卻蠢得什麽都瞧不出,弱得什麽都做不了,我這麽蠢、這麽弱……我恨死我自己了!我娘說得對,我就是個不該出生的賤坯子,我爹幹嗎不一開始就把我也淹死在尿桶裏,留著我在世上禍害人——禍害你?是我害了你,哥哥,你幹嗎還要救我?你從一開始就不該救我,你行行好,賞我一死吧,哪怕我不配死在你懷裏頭,讓我死在你腳下也好……”

萬漪哭得聲氣幾絕,柳夢齋如果不是柳夢齋,根本不可能聽清她任何一個字,她那些被淚水泡皺、被心痛染色的字字啼血。

但他全聽懂了。手上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痛起來,柳夢齋切膚知覺,萬漪的死意竟是這樣強烈。

他不是沒恨過她,當他看到父親因她的“做證”而氣急暴卒時,那時候,他也恨不得她去死,恨不得一頓拳打腳踢讓她明白,哪怕她熬盡了心血、拼上了全力,卻只不過證明自己是個廢物而已——就像父親生前對待他那樣。

然而現在,他不恨她了,一點兒也不了。監獄、審判、親人的離世所留給他的可怖風暴正在退場,他的身體和頭腦都逐漸清明起來。她已哭倒在他兩腿間,他沒再嘗試去抱她、拉她、讓她站起來,他讓自己滑下椅子,席地而坐,向前摟住她。

“噓,噓……別哭了,寶貝兒,別哭了,咱們的時間不多,你振作起來聽我說,哥哥有重要的話和你說。”

十月二十九日柳夢齋被送入詔獄,自那後,萬漪便一直魂不守舍。十二月二十一日的這一刻,貼著他、靠著他,她終於不再總是有踏空的感覺,她一點點踏實了,世界也隨之變得真實了起來,令她能夠看得見、聽得懂、抓得住。

柳夢齋從她眼睛裏讀出了她的醒覺,他欣慰地點點頭,低聲道:“小螞蟻,第一,你沒有害我,一切都和你沒關系,是上頭要制裁我們柳家,不管有你沒你,我都會是這個結果。反而因為有了你,我才……”

他不知是不是在牢裏太久沒說過話,在堂上又一下子說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話,所以已變得不會說話了。一時間,他完全不知該怎樣對她說清楚,一個總是被母親漠視的贅疣、被父親嫌惡的廢物,一個向來只有冷冰冰的金子和銀子肯陪伴他的孩子,是多麽感激那永遠為他敞開的溫柔懷抱、永遠對他投以真摯愛惜的雙眸?

“總之,要不是有過你,那我這一輩子,就壓根什麽都沒有過。”他對她笑了笑,想擦凈她的淚,卻把她小臉上塗滿了自己的血。

柳夢齋罵一句,又將那散開的“繃帶”重新紮緊,清了一清嗓子,“第二,你務必要迅速同我切割幹凈。唐文起恨我,但也一樣恨你,而今他還想玩弄你,可一旦他玩膩了,就會毫不留情地毀掉你。到那時,那些殘余的留門弟子也不會放過你。你得贏取唐文起的信任,贏取他對你的保護。”

“哥哥,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給我閉嘴。”

還是那樣。他稍微一發脾氣,她就乖乖的,瞪著水汪汪的眼,拿整顆心看著他。

柳夢齋早已被悲苦塞滿的靈魂緩緩滲出了一絲柔情蜜意,他笑了,“我今兒當堂罵你是婊子,就是為給你破題。小螞蟻,指鹿為馬,你總懂得吧?你愛的不是我,是唐文起。你初夜裏欺騙的是我,不是他。你一直傾心於他,卻因自己早就破了身而自卑不已,又不忍騙他,所以才臨場變卦,抓我來當冤桶。反正當初你怎麽和我說,就怎麽和他說,拿出你待我的真心,在他跟前做戲。那個老男人會上套的,只要你下鉤,所有男人都會上套的。無論如何要拿他保住你自己,先活下來,活下來再說。”

萬漪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哥哥,你在說什麽呀?我根本就不想活,我——”

“你一定得活!要不是非死不可,我也想活著!活著多好啊。你沒見過,那些被夾子扣住的狼,哪怕生咬掉自個兒一條腿,也要逃半條命出來。你這好好的,幹嗎要死?你才十六歲呀,小妹妹,大好的人生在前面等著你呢!幹嗎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