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淩冽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於一間全然陌生的房間裏——

身|下是榆木蕉葉紋的架子,身上則蓋著南境獨有的絮絲被。屋內鋪著厚厚的絨毯,陳設倒極簡單,開了一半的西窗下置了條案,中有矮幾一張。

清風徐來,淩冽撐著自己坐起身來,身體微感搖晃,又聽得窗外水響,他便猜測這是身在船上。

也不知昏了幾日,淩冽躺久了身上有些乏,他擡手捏了捏眉心,沒由來聽見一陣銀器碰撞的脆響,垂眸一看,發現左腕上竟多了個銀鐲子。

那銀鐲三指來寬,浮刻了一圈栩栩如生的蝴蝶,下襯繁復花枝紋,中垂無數銀穗,每一穗上都墜著銀葉,稍稍一動,便碰撞在一起發出簌簌聲響。

淩冽皺了皺眉,伸出手去撥了撥,那銀鐲與他的腕子極貼合,他摸了一圈也沒找到任何機簧關竅,便是硬脫不得。他不知此物何用,亦不知那荒唐的蠻王何意,只是想起——

幼時在東宮讀書,太師曾說南方百越國蓄奴,凡奴隸皆要戴上紋有各部落圖騰的鐐銬、女子帶響鈴,以防私下逃跑。百越國與蠻國接壤,在蠻國以東,臨海,與蠻國互為世仇。

淩冽看著那叮當作響的手鐲,也不知蠻國是否亦有此俗。

正思量間,房門“吱呀”一聲被從外推開,淩冽轉過頭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滾圓的“小桃子”,元宵的手上似乎捧著東西,沒手開門,便背過身用屁股頂開門。小東西哼著小曲,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

元宵進門後用腳帶上門,一擡頭就瞧見淩冽坐在床上,“王爺您醒啦?!”他高興地將那托盤往窗下的條案一擱,眼中放出興奮的光,“您可算醒了!我這就去請孫太醫來看看!”

淩冽一愣:“孫太醫……?”

元宵聽見淩冽這麽問,出門的腳步一頓、咧嘴笑道:“您昏著沒見著可太可惜了。”

“……?”

“就兩天前,我們登舟的時候,大船都已駛離岸邊一截兒了,他老人家騎了頭毛驢,也不知從哪兒躥出來,到了岸邊一個翻身就躍上船。孫老爺子的身手可矯健了,看得蠻國士兵們一愣一愣的。”

“……”淩冽想到那白發蒼蒼的老太醫,嘴角難免抽了抽。

元宵回完了話,轉頭便出去了,他小身板一扭,極快地鉆入了船艙下面去找人。

而上層中倉前,日光灑滿整個甲板,那頭吊睛猛虎正側臥著打盹,而它軟乎乎的肚皮上,則靠著小蠻王。

小蠻王的面前放著一盆子雲陽果,荔枝大小的軟果躲在一簇簇綠葉下,外皮呈紫紅色,上頭還掛著晶瑩的水珠。他哼著歌,細致而認真地將果子上的葉子擇去。

這些都是今歲新熟的,他挑的這些個兒大而甜,也不知哥哥什麽醒,反正他每天洗好、擇好備著,總能在哥哥醒來的時候,給他吃上最新鮮、最好的。

那個懂中原官話的八字胡大叔懶洋洋地趴在倉前的欄杆上,他叼著一枚葉子,忽然眼光一亮,用苗語沖身後的小蠻王道,“我怎麽瞧見,那小管事急急忙忙跑出了房間,嘖,你家哥哥可能醒了——”

小蠻王眼睛一亮,一翻身就站了起來,他拍了拍身邊不滿的大老虎,揣上那一盆子雲陽果,“阿虎走,我們去看看——”

這邊,淩冽正靠在床上。

忽然聽得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他扭頭,正巧看見推門而入的小蠻王,還有他身邊那頭油光水亮的大老虎。

即便見過一面,那頭金燦燦的長發,還是讓淩冽晃了眼。

而小蠻王似乎記著淩冽對著阿虎的不適,他拍了拍阿虎的大腦袋,用苗語下命令叫那大蟲乖乖坐在門口。大老虎嗚嗚了兩聲,有些不滿地將腦袋擱在交疊的雙爪上。

小蠻王笑了一下,將手中的盆子托高了些,他沖床邊走來,高大的個頭幾乎要塞滿整間房屋。

淩冽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他捏著被面,渾身緊繃,有些戒備地擡頭看那小蠻王。小蠻王靠過來坐下,看著淩冽卻陷入踟躕,他許多次擡起手來,最後又懊惱地撓撓頭放下。

他盯著淩冽的目光倒是灼熱滾燙,只是嘴唇開合數次、都沒能說出什麽。

淩冽依稀記得小蠻王比他小上五歲,十七歲在錦朝都未及弱冠,還算個孩子,他撇了撇嘴,決心先開口說點什麽,結果嘴唇一動,就陡然被一個軟乎乎的東西貼上。

“那勾儂咧。”小蠻王的手指推著一顆他從未見過的軟果子,說了幾個他聽不懂的音節。

喂人吃果子這種事情,在淩冽看來是極狎昵的。他只有在戎狄大太子那個荒唐人的帳前,見過如此行徑——兩軍交戰,前線的戰士廝殺拼命,那大太子卻攬著他的嬌妻美妾,等著她們剝葡萄給他吃。

淩冽心裏一冷,皺眉別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