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年快到了。

禪院家上上下下再度變得忙碌起來,只是這次的主角不再是直哉。

明明天氣越發冷了,可直哉耳邊的蒼蠅聲卻愈來愈肆無忌憚,尤其是他叔父禪院扇,精氣神肉眼可見的變好,似乎連臉上的褶皺都淺了幾分。

偶爾撞見,看向他的眼神中,輕視不屑的情緒越發難以掩藏,甚至夾雜著幾分得償所願的舒暢笑意。

直哉自然知道是為什麽,無非是他這位心比天高的叔父,自以為自己才是禪院家最合適當家主的那個人,他父親直毘人,不過只是生了個好兒子而已,而眼下,他卻遲遲沒有覺醒術式,‘天才’的頭銜不保,禪院扇自然有些按捺不住了。

直哉只覺得好笑,沒有當面笑出聲都已經是他極力忍耐的結果了。

笑他這位叔父的不自量力,也笑禪院家主這個位置的惹眼,成天有人緊盯著不放,虧得他那位父親還整日裏酒葫蘆不離手,優哉遊哉。

不過直哉也很清楚,直毘人有的是底氣。

投射咒法雖不如禪院家備受期待的十影法那般強勁,卻也稱得上禪院家強勁的術式之一,更何況直毘人更是將其使用到了極致,家主的位置,是直毘人真真正正憑自己的本事坐穩的,而他這個兒子,不過只是錦上添花的一點彩頭而已。

只有他那位睜不開眼的叔父,會覺得是後代的原因。

直哉側躺在被爐中,吃著香脆的煎餅,喝著清香的綠茗,有些無所謂地想到。煎餅和綠茶自然是真望提供,趁著甚爾不在,沒人跟他搶,難得休息,他可得好好享受。

說實話,禪院扇如何同跳梁小醜般挑釁,都入不了直哉的眼,先不談他心中有多期待咒力全無的那一天早點到來,術式自然是能別覺醒就千萬別覺醒才最好。再者,年紀大了也懶得去理會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有這點功夫,不如去好好謀劃將來。

只不過禪院扇的適時出現,倒是讓直哉想起了另外幾個人。

禪院真希和禪院真依,以及......她們那位從背後捅了他一刀的母親。

那時的恐懼憤恨與不甘,到如今雖然已經過分稀薄,但並非絲毫不剩,原本直哉以為這些情緒早已被他丟在深淵徹底遺忘,不曾想,他們如同陰暗中的藤蔓,以禪院的腐朽為養料,順著懸崖峭壁又悄悄地爬了上來。

於無聲無息間,向直哉刺去,雖然不痛不癢,但實在讓人心煩。

直哉捫心自問不什麽大度之人,若非有一世的時間緩沖,只怕他早已提刀去殺人滅口了,然而正是有了二十多年對人生的重新思考,他才清楚,這座禪院大宅,內裏有多麽汙穢不堪,同在惡臭的淤泥中,他和那個女人其實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既被汙穢所侵蝕,也最終融於汙穢之中,繼續荼毒後人。

除非有人能大刀闊斧地改變禪院,但這其中的難度不比改變整個咒術界容易多少,盤根錯節的利益,朽敗陳腐的觀念,都是坐臥於這條路上的攔路虎。

但理解歸理解,釋懷卻不是這麽容易的事。

一時間,直哉連嘴裏的煎餅都覺得沒滋沒味了。想到真希真依姐妹,他只覺得腦殼疼,更何況這兩姐妹之中,還有一個是他當初並不是很想承認的天與咒縛二代。

好在現在人還沒有出生,而等這兩姐妹出生之後,他和甚爾估計早溜遠了,眼不見心不煩,直哉自我安慰地想。

他實在想不到要如何去面對害死自己的人,幹脆躲遠些。

撇開這些暫且不提,他的小院子倒是越發清凈了。

除了甚爾和真望,似乎再沒有人知曉他這個地方的存在,其他的侍從不知是不是從哪裏得到了什麽消息,或是看出了什麽,又或者是別人私下裏的授意,待他冷淡了許多,雖然態度依舊恭敬,但動作間總藏著幾分敷衍。

直哉雖有發覺,但完全不在意,總歸和他現下仍沒有覺醒術式脫不了關系。

其實若非不想太過引起注意,可以的話,他一個侍從都不想要,自己一個人清靜自在,眼下的情形倒是從某種意義來說遂了他的心願。

真挺好,直哉心想,抿了一口茶。

“直哉少爺,”真望端著木托盤走了進來,輕柔地彎下膝蓋,跪坐到了直哉面前,“我做了些清淡的和果子,您要嘗嘗嗎?”

“嗯,就放旁邊吧。”直哉放下茶杯,看了看托盤內的各色和果子,笑道,“還挺多嘛,你也吃呀。”

自從上次生日過後,他同真望親近了許多,不再是一開始那樣冷淡的塑料主仆關系。雖然那時直哉只將對方當作是普通的陌生人而已。

“謝謝少爺,我不用的。”真望搖頭拒絕。

“別客氣,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咱們也別留給甚爾那家夥。”直哉故意擠眉弄眼,語氣中有幾分調侃,“更何況這還是你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