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日一早,楚王府門前便停放了三輛馬車。

楚賀潮駕著馬等在最前頭,結實的臂膀圈著韁繩,唇角冷硬。

楊忠發穿著一身粗布衣衫,也駕馬跟在他的身後,錯開楚賀潮半個身子,眼睛時不時瞥向楚王府大門,低聲道:“將軍啊,您嫂子怎麽還不出來啊?”

楚賀潮懶得說話。

楊忠發嘿嘿一笑,正要再說些什麽,精神忽然一震,“出來了!”

楚賀潮往大門前看去,就見元裏一身春色勁裝,滿面笑容地牽馬從府中走出。

他黑發被一道鮮紅束帶高高束起,飄逸交纏,兩側鬢角調皮地翹起,顯出幾分喜意。元裏腰間勒得緊緊,掛著一個水囊和一把匕首,手中還拿著一條黑紅馬鞭。

“呦!”楊忠發稀奇道,“洛陽離汝陽百裏之遠呢,快馬也需一天,他確定不坐馬車,要騎上一整天的馬嗎?”

這可不是一兩個時辰,而是一整天,沒那麽好體力的人只怕最後下馬都合不攏腿了。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元裏幹凈利落地翻身上馬,右手嫻熟地纏住韁繩,身形稱得上一聲漂亮!馬匹到了他身下,比楊忠發他小兒子還聽話。

“……”楊忠發咂咂嘴,“瞧上去是能一口氣騎上百裏的樣子。”

元裏駕馬走到了他們的身邊。似乎是因為今日要回家,他格外神采飛揚,眼中清亮,笑意盈盈,少年勃勃的生氣盡數綻放,“將軍,咱們什麽時候啟程?”

楚賀潮淡淡道:“現在。”

說完,他揚鞭便率先離開。

元裏拉緊韁繩,輕輕拍了拍馬屁股,壓低聲音道:“走吧寶貝,養你千日用你一時,今天好好跑起來。”

棕馬低低叫了一聲,慢悠悠地邁著蹄子跑了起來。

洛陽城內不可縱馬,元裏趁著這個機會也好好看了看洛陽城內繁華的景象。

皇都不愧是皇都,人群熙熙攘攘,城墻高大巍峨,路面也平整而幹凈,沒有鄉下隨處可以見到的糞便與汙泥。

在路過國子學時,圍墻內側忽然拋出來了一個蹴鞠,元裏下意識伸手接住。下一刻,就有個青衣少年從圍墻裏探出了頭,頭發裏混著幾根雜草,朝著元裏喊道:“這位兄弟,可否幫忙將蹴鞠扔回來?”

元裏回道:“你讓一讓!”

少年連忙側過身子,元裏擡手投球,蹴鞠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精準地被少年接在了手裏。

“好身手!”少年驚喜地看向元裏,爽朗地道,“在下京兆尹府詹少寧,可否結識一番?”

元裏笑了,抱拳道:“在下汝陽元裏,少寧兄,我先行一步了。”

馬匹逐漸遠去,詹少寧眨了眨眼睛,忽然“啊”了一聲,才想起來,“原來他就是汝陽元裏啊。”

自從元裏為母孤身挺進深山待了三日只為摘得救命草藥後,他的孝順之名便傳來了洛陽。

詹少寧和父親都聽說過元裏的傳聞,他們知道這是元裏為自己揚名的手段,但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就像是詹少寧自己,在他什麽都不懂的小時候,因為祖母去世而被家人哄著哭了兩天,之後便傳出了他因祖母去世悲傷慟哭三十天的傳聞,從此之後人人見了他便誇一句孝順。

實則詹少寧沒跟祖母相處過幾天。

前日楚王府大喜,汝陽元郎不忍拒絕楚王妃懇求,為救其長子而嫁入楚王府一事又傳遍了洛陽。街頭小巷將其當做茶余飯後的閑談,聊得津津有味,因著元裏本來的好名聲,絕大多數人也只誇他這是仁義之舉。

詹少寧又探頭看了一眼元裏的背影,從圍墻上跳了下去。

這人感覺不錯,可以處一處。

*

出了洛陽城,眾人快馬疾馳,毫不停留。一直到午時餓得饑腸轆轆,才找個有溪流的地方停下修整。

仆從將幹糧拿出來分給眾人,元裏坐在樹下石頭塊上,一邊嚼著生硬的餅子,一邊熱得滿頭大汗。

蟬鳴蛙叫仿佛從四面而來的一般,說不清具體在哪處,叫得人心煩意亂。

他吃一口餅子就得咽下去五六口水,沒過多久,水囊就空了個幹凈。

元裏提著水囊到溪流邊打水。

溪流挺寬,水也挺深,潺潺流著,波光晃得眼暈。

溪旁蹲滿了喝水的人和馬匹,馬也口幹舌燥,埋頭進水裏就不願意擡起來,這裏太擠,元裏往上遊走去。

上遊雜草生得更是旺盛,淤泥裏還有小水窪。元裏走了一會,就看到了楚賀潮和楊忠發。

楊忠發把衣服扯得七零八亂,光著膀子蹲在水邊捧水喝,口裏罵著這破天氣。楚賀潮坐在樹影下,他也脫了外袍,輪廓分明的臉上墜著水珠,領口處濕了一大截。

瞧見元裏,楊忠發熱情招呼著,“嫂子也來喝水啊?”

元裏眉頭抽了抽,走到旁邊蹲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