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霍驚堂負手前行, 一路寡言少語。

杜工先捉摸不透他的態度,心生幾分忐忑, 余光不時瞥向霍驚堂, 微黃的陽光落在小郡王的側臉,容光之盛,讓他想起十五歲大敗突厥的小郡王,歸京時碰巧遇到瓊林宴。

小郡王匆忙赴宴, 片刻即離, 如驚鴻照影, 深深烙印在當日所有人的心裏。

再後來有關小郡王的消息便是他從南疆歸來, 交還兵權,沉寂於郡王府, 京都突然就有了小郡王貌醜、性情暴虐的傳聞。

數次會面, 小郡王都帶著醜陋的面罩,更是佐證貌醜毀容的傳聞。

去年從淮南回來,雖深居簡出,偶爾出入朝野沒戴面具,儀態風姿每每能驚艷到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官吏。

如果小郡王和趙白魚並肩而立,驚艷效果加倍。

臨安郡王和趙白魚怕是不知道他們憑借出色的外表,已經成為京都府內宅婦人口中最伉儷情深的夫妻, 連某些文人士子有所耳聞,也深以為然。

人們總是對好看的人多加寬容, 尤其京都府裏的文人和內宅婦人們,毫不掩飾他們對高顏值的追捧並視為高尚情操。

“杜大人。”

霍驚堂忽然開口,杜工先條件反射拱手:“小郡王請吩咐。”

一說完就反應過來, 尷尬地放下手。

霍驚堂將佛珠一圈圈地纏繞在手腕上,又一圈圈解開, 百無聊賴地重復該動作,語氣輕描淡寫:“杜大人很欣賞我家裏的小郎君?”

“小趙大人有奇思妙計,不乏忠肝義膽,我自然不吝於欣賞。”

“所以你利用他幫你對付戶部?杜大人的欣賞,本王還真是敬謝不敏。”

杜工先心一抖,知道小郡王這是護短來了,於是注意讓語氣變得謙卑些許:“小趙大人有青雲之志,此前因家事拖累,在京都府衙門蹉跎數年,浪費才華,否則憑他滿腹經綸早該名冠京都,穩打穩紮地爬到五品京官,何必如今還在一些窮破落的衙門裏摸爬滾打?”

霍驚堂似笑非笑:“漕運衙門在杜大人眼裏原來是窮破落,而不是個跳板?”

杜工先:“是窮破落,也是難得的機遇。小趙大人身份復雜,非進士出身等先天原因都使他官運艱難,如無機遇,五品到頭。想位列三公,做萬人之上的宰相,就必須劍走偏鋒,做別人不敢做的事,用絕無僅有的漂亮政績捂死旁人的非議。”

霍驚堂:“明明是偏向於己身的利益,經你的嘴一說反而變成對他人的推心置腹。怪道杜大人不與人結黨,不冒頭不掐尖,卻能一路平平穩穩坐到三司使這位置。再說追債銷賬分明是討人嫌的事,但朝中百官對杜大人的評價向來不錯,除了吏部尚書。本王以前想不通原因,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杜大人思維敏捷,頗有辯才,黑都能說成白。”

杜工先:“某實在惶恐,如何擔得起郡王殿下的揣度?某不掐尖、不結黨,與人為好,概因能力平庸,沒法和人爭長短。不爭長短,自無仇怨。”

一來一回,如矛與盾,杜工先回復得滴水不漏,姿態始終謙卑。

霍驚堂瞟了他一眼,也不惱怒:“杜大人意在漕運改革?”

杜工先:“漕運衙門窮破落,改革的確迫在眉睫。”

霍驚堂:“關乎稅收,杜大人心裏亮堂著,你這嘴也把得嚴,本王不和你繞關子。漕運稅銀事關商稅體制,旦夕之間離不開戶部的調度,就算陛下有心整治漕運,文武大臣都同意,可是單憑它一個新劈出來的衙門,沒威信,沒人脈,勢單力薄,根本推動不了。小郎以前沒接觸過體制大變動,不知道推動一條政令需要耗費多少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但是為官二三十載的杜大人,你也不知道?”

杜工先:“事在人為。”

不知不覺,二人已走到宮門口,就要分道揚鑣之際,霍驚堂駐足,轉身看向杜工先,銳利如寒霜利刃的目光刺得杜工先內心深處的算計無所遁形。

“是為兩江?”

霍驚堂聲音很小,落在杜工先耳際不亞於驚天大雷,原本的鎮定從容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杜工先忍不住擡頭,驚駭地望著霍驚堂,對方琉璃色的眼睛仿佛看透世間一切魑魅魍魎。

杜工先嚅動嘴唇:“您怎麽……”

怎麽會猜到兩江?

至少要對朝堂局勢有十年經驗,方能了若指掌,否則不會通過他推薦趙白魚到一個新衙門辦差,就能看到遠在京都府之外的兩江。

霍驚堂怎麽會對朝堂局勢如此了解?

十二歲遠離政治中心,回京後閑賦在家,手裏無實權,哪來的途徑掌控局勢?

便是天縱奇才,若無人脈、無渠道,也不可能通過一兩件小事就推算出大局面!

除非野心勃勃,意在皇位。

“杜大人的心眼還是少些為好。本王喜歡閑雲野鶴的生活,自也希望小郎能當個富貴閑人。不過他心有遠志,本王唯有支持,望他萬事順遂,可不是能被你們一次兩次拿去當槍使的。”霍驚堂目光危險,語氣輕冷:“宮裏頭那位算計,為人臣子沒法駁回去,但是捫心自問,你算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