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6/7頁)

昌平坐在臥榻上,死死盯著夜空明亮處,直到天明還未能眠。

***

洪州府衙門,即使入夜,仍然燈火通明。

趙白魚不知疲倦般,有時候歇息一個時辰,有時候歇息兩個時辰,可以說是幾乎馬不停蹄地問審東南百官,公堂之下換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員。

從日落到日出再到日暮,煤油燈幹涸、再添,燈花剪了一遍又一遍。

每次證供到手,燕都尉都會詢問趙白魚如何處置這批落馬犯罪的官吏。

趙白魚負手面對明鏡高懸的牌匾,無一例外都是一句“斬首示眾”。

燕都尉起初沒有表現出內心的波濤洶湧,只聽令行事,將不知道第幾批官員推到衙門口斬首,還是將腦袋裝在竹籠子裏,掛到公主府門口的旗杆上面。

隨著殺的人越來越多,到了第五個日月交替的時間,燕都尉已經手腳疲軟,心驚肉跳,沒有人敢再動手。

衙門前院的角落裏用廢了三十把大砍刀,刀身上全是豁口,那是斬殺二百官吏堆積出來的刀山。

此時雨幕連天,天地朦朧。

遠處的青磚白瓦籠罩在江南梅雨時節裏,有一枝花瓣被雨水打透的粉白玉蘭怯生生地探出墻頭,與衙門門口遙想對望。

燕子低飛,掠過玉蘭花枝頭,斜飛入屋檐梳理著濕透的羽毛,嗅聞不到彌漫在空氣裏的血腥味。

燕都尉聲音顫抖地勸說:“小趙大人,已經殺了二百一十二人。再殺下去,大半個東南官場都得折在這場大案裏。”

縱觀古今,除了皇帝興大獄或是臣子謀朝篡位,否則沒有哪個人屠殺百官後還能全身而退。

趙白魚他不是替元狩帝鞠躬盡瘁,他是在玩命!

“你怕收不了場?你們都害怕被追責?”趙白魚的目光掃過燕都尉和營兵,後者低下頭,不敢回話。

笑了聲,趙白魚說:“天塌下來也有本官頂著,要論罪也論不到你們頭上。也不必擔心你們主子被我連累,我說過一力承擔後果便絕不會食言而肥。”

“我等並非貪生怕死……”燕都尉低聲:“只是這群惡官本就罪行累累,證供呈遞到刑部,到禦前,也是判死的批紅,流程不出錯還名正言順,不過等些時日,大人何必手染鮮血,累及己身,落個酷吏和藐視皇權的名聲為人詬病?”

“送審問審再在朝堂大吵一通,所耗時日便算個半年,再等朱批下來,當中或可操作一番,讓其他死囚犯或無辜百姓頂替上刑場,又要耗個半年,又會橫生冤案,期間突然遇到大赦,放虎歸山,又該如何?變故太多,容易節外生枝,本官等不得。”

連聲質問令燕都尉啞口無言。

趙白魚向前兩步,掃過衙門口雨幕裏的貪官汙吏,對著殺怕了,不敢動手的營兵說:“左邊這個是奉新縣縣令,收受被告惡霸的錢銀,將原告佃戶吊到房梁上活活摔死。他是高安縣縣令,仗著天高皇帝遠,無視朝廷規定的稅額,私自提高百姓稅收,去年農戶的糧食被收走九成,以至於入冬餓死不少人。他是……”

連續點了六人,歷數他們的罪狀,營兵的畏懼迅速被一腔怒火覆蓋,砍得發酸的手臂再次蠢蠢欲動。

“法不阿貴,刑無等級,既然犯法,該殺當殺!”趙白魚抽出尚方劍,頭也不回地拋開劍鞘,舉步邁入雨幕,雨水嘩嘩,東南風嗚呼,雜聲躁音擋不住他鏗鏘有力的聲音:“你們不敢擔責,本官來擔。你們不敢斬,本官來斬。哪天進了陰曹地府要算總賬的時候,但將我名字報上去,盡可訴諸鬼神,冤仇怨債盡管算到我身上,是投畜生道、是落十八煉獄,本官來擔!”

哢擦!轟隆!

霎時電火行空,雷鳴陣陣,烏雲滾滾,仿佛天地鬼神都無聲地、肅穆地注視著這一幕。

趙白魚高舉尚方劍就要再沾血時,突然從旁插1進一道話音:“大人,我來!”

回頭看,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營兵。

營兵拔1出環首刀說道:“大人是高居廟堂的青天,手是用來拿筆杆子的,斧鉞殺戮之事本該交由我等去做。您替百姓擋在前頭,直面雷霆天威尚且不懼,我等又有何懼?”

原先退縮的營兵都出列,無聲而神色堅毅地望著趙白魚。

燕都尉把手按在腰間的環首刀上,如果不是身有顧慮,怕也是一腔熱血上湧,願為執刀人。

雨水從趙白魚的臉上滑落,烏發黑眸,長身直立,此時忽有狂風襲來,使陣雨轉急,模糊趙白魚的表情,更難辨他眼裏的喜悲,便無人能知道他當下是何等心境。

他只是擡手,紫袍公服的寬大衣袖被浸濕後直直垂落,顏色轉深,將趙白魚的手映襯得更修長、更白皙如玉。

那手掌向前揮落,像是監斬官扔下斬立決的令牌。

“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