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沈鳶這一路走得很慢。

他怕驚擾了這些人,沿路人仿佛也怕驚擾了他,就這般一路無聲無息走至康寧城府中,才覺著自己不知為什麽鼻酸了。

衛瓚瞧過去。

沈鳶便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入得城府,先見了主官。禮儀一應事宜,自有專人商議。

衛瓚此番是拿著嘉佑帝密旨前來的,主官看過,便擰起眉頭,半晌才說:“如此說來,衛大人要接管城中軍?”

卻是白振鐸愕然片刻,道:“此行不是送那明瑜公主麽?怎的就要接管軍隊了。”

其實不怪康寧城中人驚訝。

自沈家夫婦亡故那次之後,康寧城雖成了邊城,辛與祁卻已許久未起戰事。

誰都更願意相信日子太平,當局者便難免少了些危機感。

可事實上,康寧城始終是一個不適合作為邊境的城池,缺少足夠的天險地利,這些年城防雖有加強,可一旦面對辛人來犯,也是難免危機四伏。

主官仍心存幾分僥幸,說:“這些年也都相安無事,難不成真會打起來麽。”

衛瓚說:“辛人這些年不曾妄動,是因為老皇帝沒了侵土略地的野心,不願久戰。”

“如今三皇子一死,老皇帝重病,余下幾個繼承人便蠢蠢欲動,辛人的態度難免反復多變。”

“若明瑜公主歸國事成最好。”

“若是一旦辛人想法有變,那麽康寧城恐怕便危險了。”

他其實一路與沈鳶討論辛人時局時,便隱隱有此猜想。

嘉佑帝雖不通兵法,但對局勢卻還是敏銳的,派了衛瓚來,也是用意在此。

除去接管城中軍,周圍幾個城的兵糧也能暫且聽衛瓚調配。

一旦有變,也不至於倉惶不及,徹底被動。

聞聽他此言,眾人皆沉默了片刻。

主官神色也帶了幾分憂慮,半晌道:“白將軍,你怎麽看。”

白振鐸忽得不復之前那喋喋不休的奉承模樣,皺著眉看了衛瓚半晌,嘀咕說:“他能行麽。”

“人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衛瓚這人在京裏無法無天慣了,只不留情面說:“白將軍進城那會兒可不是這麽說的,剛剛還說我是將星下凡來著。”

“將星又不是桃兒,還分什麽有毛和沒毛?”

沈鳶聞言好笑。

白振鐸頓時臉噎成了個豬肝色:“那是……”

主官重重咳嗽了一聲。

旁邊的軍師模樣的男人也咳嗽了一聲。

白振鐸像是被什麽封了嘴巴似的,不情不願說:“明兒先來看看城軍,余下的明日再說吧。”

……

白振鐸嘴上說官舍冷清。

可沈鳶真正進去一瞧,卻發現打掃得纖塵不染。連枕褥都是嶄新的,棉被裏續了厚厚的棉花,針腳細密,不似是買來的,倒像是自家人給做的被子。

康寧城僻遠,不講究熏香,卻在瓶子裏插了一枝橘花。

玉屑似的白花,香得沁人,沾著幾滴露水,還是今晨剛摘來的。

沈鳶看了一圈,便至堂中,卻見著白振鐸正立在門外踟躇,見了他,卻是面色一僵,喜不似喜的怪模樣。

沈鳶問:“白大人有事?”

白振鐸咳嗽了兩聲,渾然不似剛來時面對衛瓚那滔滔不休的熱情,面對他,卻是猶猶豫豫開口說:“沈大人,你與衛小侯爺關系可還好麽?”

沈鳶怔了怔,想起白日裏頭接管城軍一事,會意說:“衛瓚……衛小侯爺雖年少,卻驍勇善戰,也經過數次戰役,隨侯爺出征過,他立功擒獲敵將那次,帶過的兵比城中更多。”

“白將軍不必憂心。”

白振鐸應了一聲,仍是固執說:“草原作戰,與攻守城池,終究不同。”

——之前還一口一個衛小侯爺呢。

沈鳶頗有些好笑,說:“白將軍若覺著不放心,明日也不妨想法子試一試他,既要帶兵,上下總要一心,不能有疑才是。”

說到底,他也有些壞心眼,樂意見衛瓚被人為難一次。

省得衛瓚走哪兒都讓人捧著哄著的,叫人見了就來氣。

白振鐸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說:“我前年曾去過京中述職。”

沈鳶早聽過這話了,不知這人怎麽又提起。

白振鐸說:“那時本想去見你一面,只是聽人說,你寄住在靖安侯府,與衛小侯爺關系不甚好。”

“那時靖安侯不在京中,我營中軍師叫我不要貿然上門去,免得給你添了事端。”

“聽說你身體不好,我還偷偷給你送過一籃子藥材。”

白振鐸說:“你若沒收到,便當沒這回事。”

沈鳶卻怔了半晌,忽得笑了起來:“……是有一籃。”

的確是前年的事情,沒頭沒腦地送來了一整籃的名貴藥材,拿塊布蓋著就送來了,也不說是誰送的,知雪神經兮兮檢查了好半天,才肯拿回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