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個願望(第2/3頁)

余葵當然餓了,她暈火車,早上到現在只咽了一個蘋果。

程建國心疼又難受,拎起女兒書包,“走,爸爸帶你去吃飯。”

孩子前腳邁出去,他跟在後頭彎腰撿起她剛剛當扇子和坐墊的兩本練習冊。

丟三落四的傻孩子。

老父親滿腔愛意第一次給孩子整理書包,感慨她不知學習得多努力,包才能沉成這樣。拉鏈一開,只見一沓整齊的《知音漫客》,一堆蘋果,兩本孤零零的暑假作業格外多余。

當晚,建院在旗下酒店為一行歸國工程師安排接待。

余葵跟著蹭吃蹭喝。

來時為掩人耳目,她是穿著校服出門的,一路再熱都沒敢脫校服,就怕人看見襯衫上繡的校名猜出她逃學,火車上幾度被悶到中暑。

吃飽洗了澡,大人領她在商場買了幾套換洗衣物,穿上新買的荷葉邊白裙,渾身熱出的紅疹才算有了消退的跡象。帆布鞋在火車站被人踩得全是大腳印子,也換了新的,舊的就直接扔掉。

見她盯著垃圾桶,程建國安慰:“別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余葵點頭。

她才不心疼,那雙鞋本來是她媽買給繼女譚雅勻的,譚雅勻嫌土,才被拿來給她。

剛洗幹凈的發尾在夜風中飛揚,隨手順到耳後,偏頭便見街邊的櫥窗映出少女的身形。

純白裙擺服帖地垂到膝蓋,短白襪包裹著細瘦的小腿,在五光十色的夜幕裏,精致到有些陌生,觸感柔軟得像場夢。

余葵喜歡做夢,這夜卻翻來覆去不敢合眼,天才亮,就掙紮著起床下樓,爭分奪秒聯絡父女感情。畢竟程建國這次回國只是例行匯報工作,待兩天還是要走的。

舉手正要叩門,剛好聽人在裏面講電話,偷聽了兩三分鐘,少女擠出的笑容回落。

果然!

還是和她媽通電話了,程建國甚至訂了她今天回昆明的機票。

最後的幻想破滅,焦慮絕望從她心底燒起一股四處沖撞的無名怒火。

初中班主任曾經評價她胸無大志,是她執教生涯見過最甘於平庸的學生。只有余葵自己明白,她並非真的對什麽都不上心,只是失望慣了,覺得反正結局都不會太樂觀,幹脆裝作無所謂,用放棄一切的態度來消解將要面對的困難。

孤注一擲跑到成都,已經讓她的勇氣告罄了。

九點,程建國推掉工作,送她去機場。

打上車起,余葵就一股子喪氣,從頭到腳寫滿抗拒。等櫃台值機托運辦完,天也塌了。世界沒了顏色,她徹底變成了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

程建國問:“餓嗎?”

她搖頭。

“漢堡、雞翅薯條…什麽也不想吃?”

余葵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無精打采地耷下去。

程建國嘆氣:“小葵,你就這麽不想回昆明?”

余葵盯著腳尖,沒答話。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來,輕聲勸,“但你還是個學生,總得回去上學吧。”

語氣好像在跟她商量。

余葵不想聽,眼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人飄去。

程建國的臉曬黑了,但丹鳳眼很明亮,別人都說余葵一模一樣繼承了她爸爸年輕時候的美貌,昨天見面時候她有點懷疑,距離這麽近去凝視地時候,她信了。

歲月給了他眼角一些褶皺,卻還是迷人的。他上學時候是十裏八鄉第一個大學生,作為他的女兒,余葵上次期末考的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

她知道自己該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可到安檢口時,還是不受控地抓住了男人衣角,用盡全部力氣開口懇求:“爸爸,帶我走吧!去你援建的國家,我到那兒上學也行的。”

程建國詫異:“那邊很熱,每天都像今天的成都一樣熱,還有沙包那麽大的蚊子……”

“我不怕!”

怕女兒不能想象,他加深描述,“你會曬得像我一樣黑,黑的跟煤球一樣,連親媽都認不出來。”

余葵斬釘截鐵,“沒關系!”

現實不像孩子想象中那樣簡單,但他看著余葵熾熱的眼神,沒再往下說。

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孩子受委屈了,天大的委屈。

廣播提示登機,他從兜裏掏出機票,“咱們先過安檢。”

咱們?

余葵傻眼,“你買了兩張票!”

“我當然要送你回去。”

希望沒有完全被斷絕,余葵長舒口氣,冰冷沉重的軀體都開始回暖。雖然心裏仍舊惴惴不安,但起碼有力氣拆漢堡盒子了。

夜裏沒睡好,吃飽喝足登機後,余葵努力撐著上眼皮,始終難抵困意侵襲,腦袋開始小雞啄米。直到座位前排的安全出口有乘客落座,聊天聲音傳來,才打起精神瞥了一眼。

那是兩個身量高大的北方少年,背影頎長挺拔,像兩棵白楊,替空乘往頭頂放行李都不必擡高胳膊,手輕輕一推就放穩了。說話也字正腔圓,口音是余葵外婆最喜歡的電視劇《大宅門》裏那種標準的北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