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顧明淵眼微垂,待到杯中茶水過半,他提茶壺的手停了停。

沈清煙一直注意著他的舉動,察覺那只修長的手短暫停頓,便主動去接他手裏的茶壺,她也懂些人情世故,求人辦事,肯定要做小伏低,伺候人的活兒她沒做過,也見過。

黃銅小爐邊掛著鉗子,沈清煙捏著鉗子笨拙的夾起爐子邊擺放的青玉做成的蓋板,蓋住爐頂,再將茶壺放上去。

這種不費神的事兒她做的極好。

沈清煙昂起下巴,眼眸彎彎,面上是一副等他答應的歡快神情。

只可惜這殷勤她獻錯了,並沒有在顧明淵的面上得到一絲滿意的反應,顧明淵表情?略陰沉,眼神定著她。

沈清煙便畏怯起來,眼睫抖了抖,細小聲問他,“表、表兄是我做錯了嗎?”

顧明淵端起杯子抿了口水,道,“我很忙,你可以去請教你的同窗。”

沈清煙頓時失落,隨即想到可能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好,不小心惹他不快了,她以前在府裏,姨娘是跟她說過,一些有身份的人習性古怪,服侍不好便沒了好臉色,就譬如她父親,明面兒上看極正經,常訓誡她規正凜方,還不許她跟底下丫鬟親近,可他自己房裏倒有好幾個通房丫鬟,後院的姨娘也不少,誰若是讓他不如意了,就是姨娘也得挨罵受罰。

沈清煙謹慎的瞅瞅顧明淵,他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貴氣,長眉深眸,面龐清俊,身姿也挺拔,這可是小公爺,官階也比她父親大,架子勢必也大,即便他喜怒不形於色,但肯定是個很難奉承的,誠然她喚他一聲表兄,他也對她有所照拂,可他生氣了。

她還是老老實實認錯的好。

“是我剛剛做錯了才惹的表兄不快,表兄別見怪。”

顧明淵嘴唇微微翹起,像是笑,神情卻很漠然。

沈清煙摸不透他想的什麽,心下記掛著她的功課著落,還欲再求一求他。

可顧明淵已不給她乞求的機會,涼薄道,“你懂不懂什麽叫分寸?”

沈清煙一瞬滯愣。

她的瞳孔大而烏黑,睽睽視人時會顯得懵怔純然,給人很好騙的感覺,像她這種長相漂亮,生性呆蠢的人,若非生在伯爵府裏,可能早就淪落到腌臜地裏去了。

顧明淵很不喜她這種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她父親沒把她教導好,他自然也不會白費精力在她身上。

沈清煙慢慢醒過神,從他話裏聽出了一點點不對味,傻傻的回答他,“我知道分寸的,表兄您覺得我哪裏不懂分寸了?”

她說完沒得到他一絲心軟,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這回她真懂了,他是在拒絕她,他不想教她。

她一癟唇,眼眶裏的淚沿著眼尾垂落,突的起身,翁著聲飛快道,“我不求你教了。”

然後將那條擦過眼淚的帕子放到桌上,很硬氣的起身沖他作揖,再拉開馬車門,徑自從車上爬下去,也不要慶俞扶。

雪生看她顫著身,想哭還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只得攙她往回走,悄悄問她,“是不是小公爺沒答應?”

沈清煙嗯著,沒繃住淚,又不想給自己跌份,挺直薄背,帶著雪生跑進了角門裏。

顧明淵放下車簾,眼眸微覷,那處角門尋常時候不容易發現到,進了這族塾,連奴仆婢女都不許帶,便是要這些學生在學堂裏好生念書,沈清煙來族塾時間不長,這些守門的小廝不可能跟她相熟。

更像是她偷偷跟著誰出來的。

顧明淵挑起那塊帕子丟進爐口,將熄滅的爐火唰的竄上來,不一會兒將帕子燒成灰燼。

馬車行道英國公府的儀門,顧明淵下來,慶俞自去明德堂和英國公夫人稟告他已從署衙回府,顧明淵身邊還候著另一個小廝掃墨,他低聲道,“你去請周塾師過來一趟。”

——

自那日沈清煙在顧明淵這裏沒求的他指教,周塾師布下的功課每日裏她需的花上很多功夫竭力去完成,仍不能讓周塾師滿意,三不五時便招來他的斥責。

她在學堂裏一日比一日難熬。

這日她又被周塾師扣下來罰背文章,直背到天黑,周塾師才勉強放了她。

學堂內僅剩她一人,她疲憊的坐倒,慢騰騰的收著書,忽見顧明禎從門外進來,兩人一對眼,沈清煙便覺他目光一亮,沈清煙本能畏懼他,叫了一聲顧二爺就想抱著書跑。

顧明禎攔在門口,舔了舔嘴,笑嘻嘻道,“沈六爺這又是被周塾師罰了?”

沈清煙後退一步,她想喊雪生,這會子學堂裏沒人,下人進來不會有事的,可她不敢得罪顧明禎,只能硬著頭皮道,“顧二爺,我還有功課要做,不能在這裏耽擱了。”

顧明禎一臉心疼,“這不得熬到深夜,睡不好覺,小……”

他還伸過來手。

沈清煙直怕的退回座上,抖著聲跟他嚴肅道,“顧二爺,我真沒功夫跟您扯閑,請您讓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