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插足的第三者

許戚把車載電台的音量調到最低,卡頓後掠過幾簇電流音,轉動到底端,一陣惱人的沙沙響為老化的部件發出抗議。

徑直按下開關,耳根一片清靜,許戚終於拿穩了手裏的相機。

下午兩點正值太陽最烈的時候,直晃晃烘烤大地。許戚鏡頭對準從牙科診所走出來的梁悅,按下快門的瞬間曝光刺眼。

兩分鐘過去,不見第二道身影從診所裏出來,許戚談不上失落還是慶幸,梁悅已經拉開停在路邊的白色奧迪,車燈閃爍兩下,揚長而去。

人走了,許戚收回視線落在剛才拍攝的照片上。偷拍的畫面容易模糊不清,這種煩惱不會臨到他這裏,熟練的操作已經讓肌肉記住該在哪個瞬間按下快門,拍出最完美的照片。

許戚轉動頂部的旋鈕,幾張拍攝於不同日期的照片全都記錄下同一道背影。轉到其中一張,許戚停下,和剛才不同的是,照片裏梁悅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身量挺拔,高而瘦,僅有的背影也與街上匆匆掠過的行人割裂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陌生,也熟悉得呼之欲出。

許戚盯著唯一那道模糊出了重影的背影,扣在旋鈕上的手指關節用力得泛白。他關掉相機,彎腰放回副駕駛座的布袋裏,手置在車門把手上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有顆牙齒蛀了,昨晚一直在疼,能找個醫生看一下嗎?”

前台小姐已經對這一套流程了然於心,對面前走來的男人露出抹微笑,“當然可以,請問你有預約嗎?沒有的話我現在幫你掛一個號。”

看見對方挪動鼠標即將點下去,許戚有一絲慌亂,倉皇打斷:“不是,不是現在,請問廖醫生在嗎?”

“廖醫生今天不上班。”聽見對方忽然提及的名字,前台小姐稍感意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男人。

身形比一般男人都來得清瘦,洗得發白的襯衫皺巴巴垂在身上。一張臉是讓人看了就會忘記的長相,毫無氣色的皮膚透著久病未愈的虛弱,讓人不禁擔心他會不會說著話就倒下去。唯一還算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鏡,遮擋住眼睛。

這種老舊的款式早十年前還算流行,可是現在就和這個男人一樣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過時。

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即使以前找她掛過廖醫生的號也不會留下一點印象。前台小姐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你改天再來吧。”

許戚對這個結果沒有表現失望,仿佛早有預料。他點點頭,擡手指了一下桌面,換了一種更加小心的語調詢問:“我可以拿張名片嗎?”

“上面放的都可以拿。”

許戚留下一句謝謝,從裝有一打名片的塑料盒裏抽出一張印著‘今碩牙科’和聯系方式的名片塞進褲袋,轉身消失在了車流中,就像從未出現過。

“爸媽叫我們周末晚上去家裏吃飯。”

許戚說完這句話沒有馬上低頭,等待坐在對面梁悅的反應。

桌上的飯菜快要涼了,梁悅還在處理工作來的電話,對那頭吼了幾遍‘方案有問題,聽不懂人話嗎’,上一秒正帶著怒火重重按下紅鍵。

這種時候許戚一般不會主動開口,還在氣頭上的梁悅很有可能遷怒他。如果能未蔔先知,許戚一定選擇把這句話放在電話來之前說。

“怎麽又去?”果然,梁悅一放下手機,語氣比剛才訓人更重三分,“上周才去過,除了那幾句反反復復的話又沒有別的事情要說,你回絕掉,就說我沒有空。”

回絕掉親人見面,就和回絕工作一樣。許戚就著菜吃了一口米飯,緩慢地咀嚼,又緩慢地吞了下去,“那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

平淡的糾正讓飯桌上湧動的空氣凝滯了一會,梁悅松開緊皺的細眉,從剛才工作問題帶來的不愉快中抽出多余的情緒。她端起碗筷吃了幾口涼掉的菜,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我周日晚上有時間,到時候過去。”

許戚說:“好。”

洗完碗從廚房出來,梁悅已經回臥室。客廳關著燈,就和從來沒有被人使用過一樣透著寂寥的灰暗。

許戚關上臥室的門,十五平米的空間是他在這個家裏僅有的可以喘息的地方。他和梁悅已經分房睡了四年,從結婚第二年開始就是現在這種相處模式。

梁悅的工作強度使她經常因為一點細小的動靜變得暴躁不已,繪制圖紙需要她保持清晰的思路,呆在一個清凈的空間。對此一竅不通的許戚不知道自己何時成為了幹擾,面對決策連一個‘不’字也沒有說出口的權力,被分配到了這個原來用作儲物的房間。

有的時候,許戚會想這場婚姻給他們兩人帶來了什麽。

可能是同一樣的東西,讓父母停止催促的保命符。

許戚有自知之明,從一開始就是他高攀了梁悅。結婚前梁悅追求者眾多,名校畢業,優秀出挑,他自始至終只有過這一段感情,平凡得毫不起眼。他們在一起沒有海誓山盟,轟轟烈烈,婚禮上的宣誓是他與梁悅間說過最出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