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手帕

祝余杵在那,無端生出些自慚形穢來,好似怯場,他焦灼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過去。

梁閣其實並沒有穿得多正式,仍然是很清爽的少年打扮,頭發也只稍加設計地剪短了,但不知怎麽看起來就格外地神采清湛,叫人見之怦然。

花只小小一捧,向日葵,巧克力泡泡和小雛菊,邊緣放了一個毛絨小兔,整束花仿佛兔子的花園,倒是很清新可愛。

不過,“男生哪有收花的?”

梁閣看他一眼,聲音低下來,“會覺得丟臉嗎?”

“不會。”祝余立刻把花接過來,緊張地摟在懷裏,垂下眼說,“好看。”

梁閣站到他身側來,低低地說,“你也好看。”

祝余登時窘得大氣不敢出,耳邊有一個個動漫裏那種粉色泡泡爆開的聲音,整個人熱得沁汗。

我在幹什麽?

他沒有尷尬太久,面前就停了一輛公交車,梁閣說,“走吧。”

祝余神思不屬地跟他上車,不知道是因為花還是其他,公交車司機頻頻看了他們幾眼。

車上竟然沒有乘客,很空曠幹凈,梁閣帶他坐在倒數第二排,他靠窗坐著,車窗開了一條小縫,有涼潤的風柔和地灌進來。

“我們去哪?”

梁閣居然說,“不知道,就跟著公交走吧。”

祝余也沒說什麽,他抱著那一捧不知道名字的花坐著,手指撫摸著兔子耳朵,竟然也生出些喜愛。車在不疾不徐地行駛,抽綠的樹影和溫煦的韶光在車內漸次交叠。

從他喜歡上梁閣起,他就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壓抑與苦悶,這種痛苦看似梁閣帶給他的。可他真正和梁閣待在一起時,渾身卻充盈著某種忘乎所以的快樂,像被人拉著在懸崖邊跳舞,危險,罪惡,又快樂。

梁閣也不說話,手肘撐在祝余的座位後,抵著頭假寐似的闔上了眼睛。祝余用余光看他,從他下頜開始,到嘴唇,鼻梁,眼睛……梁閣驀地睜開了眼,“看我?”

祝余被抓了個正著,倉皇地錯開眼,車裏安安靜靜的,只有車輛行駛的聲音,他失神地看著前方,忽然說,“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

梁閣打斷他,“你第一次在哪看到我?”

祝余想也沒想就說,“就高一報名那天在報告廳外面啊。”

他記得那天,因為要軍訓一周,鹿鳴高一的開學時間是8月25,報告廳裏全是人,擠滿了家長學生以及附帶的弟弟妹妹,又吵又熱又悶。祝余提著行李跟在林愛貞身後往分配好的臨時宿舍去,還不慎被一個女生踩了腳,梁閣就是在女生道歉時進來的。

祝余是跟著其他人望過去的,他們其實隔得有些遠,但梁閣太高了,祝余還是一擡眼就看到了他。

“我當時想,好想長成這樣,好高。”他彎著眼睛笑起來。

梁閣沒說什麽,只問,“然後呢?”

“然後?軍訓我們好像沒講過話,哦!”他想起什麽,“武裝帶。”

那天午睡他睡過了頭,寢室也沒人叫醒他。他當時並不合群,集體宿舍生活讓這個弊端更加暴露無遺,在李邵東的攛掇下他們宿舍就寢後打牌,祝余沒有參加。但第二天被教官知悉,罰他們全寢在外面站了一個半小時,明明祝余也一起站了,李邵東卻認定是他告的密,祝余就這樣被輕易地打上了告密者的烙印。

他胡亂套好軍訓服,跑到一半發現沒戴帽子,只好又折回去,所幸沒有太晚,他冒冒失失地跑進正要列隊的隊伍裏。

烈日當空,太陽烤得人發暈,年輕的教官讓他們站半小時軍姿,並叫梁閣出列督促和整察軍容。梁閣身材高而精瘦,軍訓服也穿得很清肅嚴正,之前教官帶過來一條軍犬,是條毛發油亮肌肉充足的德牧,讓梁閣站在一邊拉住它,當時祝余前面的喻彤冷靜地品評,“從人到狗,帥得一比。”

剛進高中時祝余才一米七出頭,軍訓站第三排第五個,他看著梁閣從一排排繞過來,停在了他面前。

梁閣對那時的他來說高得有些太過了,平視的話他只能看到梁閣喉結,他於是就惴惴地盯著梁閣的喉結,然後喉結動了。

“武裝帶。”

這就是梁閣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祝余聽到他的話才低下頭,手在武裝帶探了探,來得太急,武裝帶最少扭了三圈。

他有些窘迫,正要重新系好,束在腰上的武裝帶就被人按了一下,鐵片應聲松開。梁閣把武裝帶從他腰上解下來,又弓下身湊近了他,祝余這才發現他要幫自己系武裝帶,本能地就擋住他的手。

梁閣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是毫無含義、不帶情緒的一眼,漆黑又鋒利,祝余訥訥收回了手。梁閣一手在他腰側,另一只手環到他身後,像把他摟在懷裏,他不期然聞到梁閣身上清澈的氣息,混著一點點汗味,他尷尬又無措,僵得手都不知道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