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日後除夕, 姜稚衣一大清早便被院子裏熙熙攘攘的笑鬧聲吵醒。

瑤光閣裏當差的下人都知郡主冬日懼冷貪睡,初醒時尤其不喜吵鬧,清早灑掃從來都是輕手輕腳, 只除了一年到頭的這一日。

辭舊迎新的日子,大家都憋不住喜氣, 全院上下大到屋瓦、小到犄角旮旯又都得掃除, 還要貼窗花、掛桃符,早時候有一年他們一邊忙活一邊說笑, 不小心吵醒了郡主,卻沒想到郡主起身後非但不生氣,還說除夕就是要熱熱鬧鬧的,今日誰最熱鬧,誰得的壓祟錢便最多。

他們私下彼此一打聽, 才曉得郡主的母親就是在正旦淩晨故去的, 想來除夕到正旦這兩日多給郡主添些熱鬧喜氣,可令她少記起傷心往事。

打那之後,每年這一日,大家便都肆無忌憚嘰嘰喳喳。

姜稚衣在笑鬧聲中起身, 看著滿院的喜慶,可惜著舅舅今年這一趟差事出得不巧,趕不回來過年,驚蟄也不能陪在她身邊。

前些天鄭縣傳來了驚蟄的近況,說她傷勢好轉許多, 雖還不能下地走動,但在榻上活動已是不礙了。

另還有一樁喜事,聽說驚蟄與那醫館裏一位學徒看對了眼,竟都不必她派去的婢女時時貼身照顧, 常由那學徒代勞了。

姜稚衣派人提前送了壓祟錢過去,連那學徒的份兒一道給了。結果那學徒不收,說怕驚蟄以為自己瞧中了她的家世。

姜稚衣聽說消息樂了好一陣,盤算著等驚蟄好全便給兩人做媒,到時她與阿策哥哥應當也定下了親事,便是雙喜臨門。

心想著這些,忽見谷雨匆匆進來回報:“郡主,小佛堂那邊出了點岔子,護衛發現夫人喬裝改扮成仆婦想混出府去,不知要做什麽。”

姜稚衣正想得和和美美呢,被這一打岔,登時興致全無,蹙了蹙眉:“現下人呢?”

“郡主放心,護衛已將夫人送回小佛堂了,只是夫人這會兒一直在罵,這大過年的……”

想也知道她這舅母罵起人來多難聽。好好逢年過節的日子,真是烏煙瘴氣。

姜稚衣煩不勝煩地嘆了口氣,決定去料理料理這事,攏上鬥篷出了院子,坐上步輿往北面小佛堂去。

到了院外,還未進門,便聽到一陣咬牙切齒的痛罵——

“這小白眼兒狼,害我們母子分離兩月之久,連除夕都不讓我們見面,還叫侯爺也回不成京……自己死了爹死了娘,便看不得人家一家團圓……!”

“阿兄下獄也定是被她所害……我現下出不去,你想辦法去康樂伯府傳信,告訴阿兄是這丫頭要搞垮我母家,故意設計陷害他……”

“舅母拜了兩月菩薩,怎的菩薩沒教您,凡事別把自己想得太要緊?”姜稚衣一腳跨進了佛堂。

鐘氏打了個哆嗦,坐在蒲團上回過頭去,一驚之下踉蹌著撐地爬起。

一旁的通房妾室立馬去扶她。

“你——”鐘氏跌撞著走上前來,被護衛隔在姜稚衣身前一丈之外,“我要見侯爺,我要見我兒子……我要見康樂伯!”

“舅母想見的人倒不少,可惜他們未必想見您。”姜稚衣看著她,面露同情之色,“您為大表哥深謀遠慮,精心籌劃,大表哥當初病愈之後去的第一個地方卻是燕春樓,半步也不曾踏進這佛堂,您心心念念著康樂伯為您去聖上跟前求情,可康樂伯聽說您被關禁閉,明哲保身還來不及——”

“我是沒爹沒娘,但您的一家團圓,看著也不過如此呢。”

“你、你不必在這裏逞口舌!不過是你攔了我送去康樂伯府的信,攔著你大表哥不讓他來見我……”

鐘氏說到這裏,想起什麽痛心疾首的事,顫抖著拿手指著她:“你個小白眼兒狼,才與那沈元策好上幾日,居然支使他打斷你大表哥的腿……這麽多年,你大表哥與你同個屋檐長大,待你掏心掏肺,竟還比不上一個外人與你兩月的情分!”

姜稚衣眨了眨眼:“我與沈少將軍何等情分,舅母年前不就知道了嗎?”

“什麽年前……?”鐘氏一愣,“我知道什麽……”

一愣過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你竟年前便與那沈元策有了苟且?!好啊,等我告訴你舅父,看他怎麽打斷那沈元策……”

“舅母這出戲倒是演得不錯,”姜稚衣贊賞地上下打量著人,“您年前偷偷給我與沈少將軍使的那些絆子,我可都記著,您大可去同舅父說,到時我們對峙一番,看舅父是覺得我這外甥女出格,還是您這夫人惡毒。”

鐘氏愣在原地半晌:“……我年前給你使什麽絆子?你休要在這裏血口噴人!”

大過年的,姜稚衣也懶得再與她理論下去,嘆著氣道:“隨您怎麽說吧,今日來這趟,一是同舅母拜個早年,一是提醒舅母,您喊破天也無用,這佛堂,您是出不去的,不如省點力氣少罵兩句,還能在菩薩跟前積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