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僵硬的肢體瞬間放松下去, 齊鳶微惱地轉身。

謝蘭庭也後退一步,松開了手。齊鳶借著月光仔細打量他, “你受傷了?”

謝蘭庭搖了搖頭, 然而臉色發白,目光也發怔。

齊鳶臉色的笑意漸漸散去,不由擔心起來。

他今天特意找了個借口, 單獨開了一間上房, 免得齊方祖發現。這會兒謝蘭庭神色不好,他便伸手要去點燈, 打算仔細看看。

謝蘭庭擡手, 攔住了他。

齊鳶疑惑地擡頭, 就聽謝蘭庭嗓音暗啞, 又問了一遍:“在等我?”

齊鳶:“是。”

謝蘭庭:“為了齊府的事情。”

齊鳶:“……”

齊鳶聽著怪異, 便沒再答話,只是往前走了走,仔細瞧著謝蘭庭的眼睛。

這人果然有些不對勁, 往日清絕含笑的雙眸此刻黯淡無神,眼神也少了幾分生氣。

見齊鳶看過來, 他笑了下,笑聲卻很衰頹,有些意興闌珊的意思:“齊府的事情有些復雜。齊方祖以前……”

“謝大人。”齊鳶卻突然打斷了他,“你怎麽了?”

謝蘭庭愣了下,看向齊鳶。

月色下, 妖物褪去往日的精明孤傲,像是從妖界被打入凡塵, 因而失去了靈力, 無依無靠的小動物。

齊鳶心神一動。謝蘭庭不知道經歷了什麽, 今晚顯然有些不對勁,齊鳶不敢多問,只能哄孩子一般放緩口氣,先去拉住了他的手。

“我不是為了齊府才在這等你。”齊鳶語氣溫和,緩緩道,“齊府的事情牽扯的多,不著急這一朝一夕說明白。我雖然想知道,但晚幾天也無妨。今晚著急見你,是因你那天說要帶死士打前鋒,我擔心你安危。”

謝蘭庭眼神微微閃動,驚訝又茫然地看著他。

齊鳶看他果真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想了想更不敢提齊府倆字,只找話安慰道:“我原想去看看你。但又怕你只是軍務纏身,或忙於應酬,我去了反而添亂。因此思來想去,只能寫個字條,約你過來。”

他說到這,拉了拉謝蘭庭的手,示意桌上的油燈:“讓我看看你的傷?”

“不想。”謝蘭庭沉默一會兒,反手握住他,悶聲道,“都是小傷。”

果然是要哄的。

齊鳶心裏嘆了口氣,心想妹妹小時候摔倒了疼得哭,自己都只疾言厲色地命她起來。

那時候覺得哄人和被哄都十分丟臉,哪能想到將來有一天,自己也能無師自通地幹這個

齊鳶嘴上“嗯”著,果真不去點燈,只將人拉到窗邊,借著月色看他臉上有沒有傷口,又看他露出來的脖頸,最後擡手去拉謝蘭庭的袖子。

腕骨上,赫然兩條交錯的刀傷,上面還有藥粉殘留,但仍舊翻著皮肉,一看便知是這幾天新添的。

謝蘭庭見他不說話,想了想,低聲道:“渡河時,營官李三虎帶人斷後,被援賊圍困虐殺……這是奪屍首的時候傷的。”

李三虎是新江營的能將,援賊被他所阻,惱怒之下幾十人蜂擁而上,將李三虎紮成人刺。其他兵士也皆是這般慘死。

謝蘭庭聽哨官報信,帶兵回救,眾兵士揮淚殺敵,終於奪回屍首。也正是這一戰挫去了援賊氣勢,扭轉了戰局。

齊鳶的心情也沉重下來,低低嗯了一聲,忽又覺得詫異:“這幫匪寇也有援兵?竟反過來問圍剿你們?”

尋常匪賊遇到官兵來剿,大都或逃或匿,等官兵走了再為禍四方。可這群人竟敢反過來圍殺官兵?

謝蘭庭微微一頓,看了他一眼:“這群賊人早有反意,在藤湖建了硝廠和船廠,當地百姓為其做工,並幫忙遮掩。如果不是這次發兵及時,他們很可能已經占領金陵城了。”

齊鳶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擡頭看他:“什麽?!”

本朝承平日久,江南一帶更是幾十年不見刀槍,現在竟突然冒出了反賊,甚至就在金陵旁邊建廠練兵?

金陵可是江南要地!

謝蘭庭看齊鳶瞪圓了眼,滿目震驚地望著自己,眼神清澈真摯,嘴巴也微微張著,平白給人一種憨厚懵懂的錯覺,不由多看了兩眼。

齊鳶此時的確很吃驚,不過同時,他也意識到謝蘭庭好像緩過來了。這人臉上浮起了一點淺顯的笑意。而自己被他握著的右手,也能感覺到有溫暖的氣息正一層一層往上反。

剛剛謝蘭庭的樣子太嚇人,齊鳶一心想要安撫他,並沒有顧及太多。這會兒看他好多了,便覺得倆人的動作有些曖昧。

“我下午買了些傷藥。”齊鳶想要抽回手。

謝蘭庭的手掌卻倏然一緊,扣著他的手腕不肯放。

齊鳶:“……”

“上面還有傷。”謝蘭庭卻若無其事地自己往上掀了掀衣袖,將小臂上淤青給他看,“這裏,撞的。”

齊鳶:“……”

月亮高升又西落,謝蘭庭直到半夜才起身離開,帶走了幾瓶新的傷藥和一本《揚州齊才子文章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