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齊鳶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下。

遲雪莊呆怔地看著齊鳶, 手裏的酒杯握持不住,“哐當”一聲滑落在了艙板上。

倆人四目相對, 周圍安靜下來。

齊鳶清楚這句話對遲雪莊的沖擊, 但他也明白,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機會了。現在話已出口,他便只能安靜地坐著, 這是他的坦白, 也是對遲雪莊心意的回應。

江南的秋夜,天上寒星閃爍, 遲雪莊怔愣地望著齊鳶, 臉頰漸漸蒼白, 眼神也漸漸由震驚轉為悲涼, 裏面似乎是認命般的絕望, 又或者有其他的情緒。齊鳶一時間竟不忍對視,只得微微轉開臉,回避開他的目光。

“數月前, 我因緣巧合下,與二少爺換了住處, 我以他的身份暫居齊府。當日被情勢所迫,不得已欺騙了大家。”齊鳶深吸一口氣。

換魂的事情事關邪祟,為世人大忌,所以他換了種解釋,只說自己跟小紈絝因故互換身份。

“此事牽涉較多, 當下還不是坦白真相的時候。但遲兄今日夜談,情深義重, 伯修於情於理, 都無法替二少爺做出回答。因此如實告知, 萬望遲兄見諒。”

他說完轉回視線,雙眸清澈坦蕩,愧疚之色一覽無余。

遲雪莊輕輕地“呵”了一聲,仍是盯著他。

齊鳶已經捏起酒杯,向遲雪莊示意:“伯修自罰三杯。”說完袍袖輕攏,一飲而盡。

他酒量不好,三杯飲盡後,臉上便染了胭脂般暈出一片紅色,眉眼熏然,不由擡手按了按額頭。

遲雪莊這才道:“雪花酒是用瓊液做底,加以蒸爛的羊腿肉和龍腦,用料昂貴,一盞萬金。因此只宜細品,又最易醉人。”

懂酒之人,哪裏能牛飲一般連幹三杯?

眼前的“齊鳶”的確是不懂酒,也不會飲酒的。

遲雪莊靜靜擡眸,此時重新打量對面的人,才驚覺這人跟齊二完全不同。眼前的齊鳶眼神銳利,說話時聲音字字清晰,語氣沉穩,為人更是穩成持重。以前的齊二最愛呼朋華友,喜美食喜華服,嬉笑怒罵全然天真,毫不掩飾。

而眼前的這位雖小心維護他們這幫玩伴的關系,性子卻是冰冷疏淡的。這幾個月,自己何曾見他大笑過?

王密和崔子明等人,也已經一個月都沒能見他一面了。

眼前的齊鳶,對比之下的確不是之前的那個,可是……

遲雪莊低下頭,一想自己今晚的表白,心裏陣陣發慌又難受——他一直喜歡齊二,但他在表明心意時,眼裏看著,心裏想著的卻是這個聰穎多才,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假齊鳶。

“二少爺他……”齊鳶又開口。

“齊二,今晚的玩笑話有些過了。”遲雪莊卻突然打斷他,“你對我無意,直說便是。我們以前是朋友,以後也還是,我遲雪莊為人坦蕩,絕不會做讓你為難的事情。你要是……”

他喉頭一哽,頓了頓道:“……你要是還拿我當朋友,以後就不要再說這種話來戲弄我。”

說完驀然站起,轉身走了出去。

這艘布置精美的畫舫足有四丈長。遲雪莊為了安靜,連下人都留在後面的小船上,此時船身空空蕩蕩。他邁步出去,船艙中便只剩了齊鳶一個人。

齊鳶被那酒意熏地臉上陣陣發熱,頭腦卻依舊清楚,知道遲雪莊已經明白了事情真相,只是當下有些難以接受。

他心裏暗暗嘆息,此時雪花酒的後勁上來,齊鳶見後面的小艙室裏有布置好的矮榻,索性撐著過去,打算先歇一會兒醒醒酒。

他沒料到,自己這一覺竟然睡到了天色微明。

醒來時,大艙室裏的宴席已經撤了。

齊鳶起床出來,就見遲雪莊坐在一旁,眼前放著一只小泥爐,似乎在生火做飯。

齊鳶愣住,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遲雪莊。

遲雪莊原本一直在看他,此時卻匆匆轉開臉,避開了他的視線:“雪花酒雖然醉人,但不傷胃。只是你昨晚睡得早,沒吃什麽東西,這會兒估摸著要餓了。爐子裏的是甜湯,你一會兒先喝下去暖暖身子,我讓船家做點早飯給你。”

此時天色尚早,正是別人酣睡的時候。

齊鳶忙道:“不用麻煩船家了,我等回家再吃。”

遲雪莊抿了嘴,語氣冷下來:“你要與我絕交?”

齊鳶:“……”

遲雪莊:“你非要分這麽清楚,跟我劃清界限的話,這湯不喝也罷……”

“我不是那個意思。”齊鳶愣了下,連忙笑著湊過去,“我好端端地怎麽會與遲兄絕交呢?”

話說一半,突然想起昨晚遲雪莊放下話後,自己就被酒意籠罩著睡過去了,完全沒有給對方回應。

他原本就理虧,事情沒說明白竟然就去撂攤子睡覺了,說到底,還是面對遲雪莊時他心下放松,絲毫不擔心對方會加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