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細雪沫子在廊下燈籠的光影裏翩躚,幽黃的燈光裏映出男人清峻冷毅的面容。

他披一身玄青鶴氅,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阿朝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驚喜地喚了聲“哥哥”,只怔愣一瞬,指甲掐了掐掌心確定不是在做夢,心內的歡喜就立刻翻湧而上,便也不顧滿地積雪,狂奔出去撲向了男人的懷抱。

腰身一緊,少女的甜香逼面而來,謝昶仰頭嘆息一聲。

久違的溫暖讓人沉溺,也讓人如臨大敵。

只是察覺到她掌心冰涼,便忍住沒有將人直接拉開,任由那雙柔軟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腰側取暖。

一張寬大的鶴氅,能將她小小的身體全部包裹。

阿朝環抱著他滾燙的身軀,一點都不覺得冷。

廊下的佟嬤嬤看到他兄妹如此親厚,心中亦是寬慰,只是姑娘畢竟大了,下個月便要及笄,兄妹二人還這般抱在一起似乎不大合適?

小廚房飄出白霧,謝昶拍了拍她的肩膀:“還不松手?”

阿朝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擡手時卻發現自己竟需仰首踮腳才能替他撣落肩上的雪。

也是此刻才發現,幼時眼中那個清瘦頎長的少年如今竟已這般高大挺拔,比同齡的男子更要英俊,氣質也更加沉穩從容,尤其是披著鶴氅走在雪地裏,有種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風姿。

阿朝暗暗地想,人人都說那位“風流箭”沈世子玉樹臨風,可她覺得哥哥不論是才華,還是相貌,皆可稱得上一句驚才絕艷。

謝昶捉過她的小手來瞧,昏暗的光線下能看到幾枚淺淺的月牙印,他眉心皺起:“動不動就掐自己的手,什麽習慣?”

阿朝悶悶地嘀咕道:“哥哥沒說過來,我這不是以為自己在做夢麽。”

謝昶薄唇微抿,不禁想到那日從祠堂背她回來,小丫頭趴在他背上咬舌頭。

這個畫面僅在腦海中停留一息的時間,謝昶就放開了她的手,負在身後的手掌慢慢攥緊,正色道:“你早已不是小孩子,須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對哥哥也是一樣,往後不可再像今日這般抱著了,明白麽?”

阿朝敷衍地點點頭,哥哥說什麽便是什麽吧,但下意識還想去挽他的胳膊,被男人涼涼的目光斥退。

小丫頭悶悶地垂著頭,踏過積雪的台階,留下的腳印比他的小很多。

瑞春很快將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

小丫頭餓得狠了,夾起來便往嘴裏塞,結果燙得滿冒煙,吞亦不得,吐亦不得,好不容易囫圇兩口才咽了下去,又燙得直吸氣。

她燙了嘴,謝昶也跟著燙。

男人擱下銀箸,無奈地盯著她:“狼吞虎咽像什麽話?”

崖香忙端了溫茶上來,阿朝過口才舒服了些,又緩和了好一會才道:“下次不會了,哥哥吃餃子吧。”

外人面前用膳她還是很注重文雅的,但哥哥又不是外人。

小時候她的飯還是哥哥喂的呢,爹爹笑話她小嘴跟漏鬥似的,時常吐得哥哥滿身湯水,哥哥還不是一邊嫌棄,一邊寵著她。

阿朝忽然想起什麽來,又問道:“哥哥當真問過禦醫,我應當忌口的食材竟有那許多?大補之物也就罷了,為何魚蝦、幹果一類也要少食?”

她近日功課辛苦,天又冷,手邊若無榛仁、核桃這些零嘴,總覺得不得勁兒。

謝昶臉色微僵,偏頭掩蓋眼底不明的情緒:“你身子弱,食療上自然要遵醫囑,上次鹿血酒的教訓還沒吃夠嗎?”

阿朝想了想,“可禦醫並未替我把過脈,如何知道我身子虛在何處?倒是先前那名醫女替我瞧的多些,不如改日請她到府上,我再仔細問清楚?”

小丫頭還不依不饒,謝昶無奈看向她:“民間的醫女難道比得上宮中的禦醫?”

阿朝咬了口餃子,乖軟地低下頭:“知道啦,我都聽哥哥的便是。”

謝昶面色也不大自然,畢竟是存了私心的。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再如何隱忍也受不了當日鹿血酒的刺激。

連他都難以自控,小丫頭自己只會脹得更難受,只能委屈她飲食上多些禁忌。

來日,再想法子彌補吧。

兄妹倆用過團圓膳,到祠堂祭拜謝敬安夫婦,小丫頭跪在蒲團上抽抽噎噎說了好些話,謝昶在一旁沉默地聽著。

目光落在龕前的牌位,謝昶不禁想問養母一句——看到他兄妹二人如今的境況,可有後悔當日請那江湖術士做法?

當年湖州大亂,那名方士早已不知所蹤,後來謝昶暗中接觸過不少有名的方士,他們對共感之術竟然聞所未聞,可見三教九流中也有臥虎藏龍之輩,擅共感之術者短時間內未必能夠尋到。

他與阿朝之間,難道終身要為此秘術所累?

謝昶暗自籲口氣,回過神來,見她終於起身,問道:“想放天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