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長風蕭瑟, 高雲廣寒。

益州軍的統帥並不在軍中。

入冬後,戰事消停, 又有來自東京的安德長帝姬來暗訪益州軍。於是, 如今軍中由楊肅等將軍暫時主持軍務,他們的主帥博容,陪帝姬李令歌去暗查帝姬的封地。

來自東京的關於張家平反的消息傳來時,博容與李令歌距離益州, 已有數裏路程。

夜裏, 掌燈之下, 一方長案, 博容與李令歌各坐於長案一邊,處理各自的要務。

李令歌讀了來自東京的數位大臣的“告狀”,說少帝如何胡作非為, 如何擅自圈地擅自擡高稅賦。此番行為, 少帝不像一國之君,倒像一個沒有見識的土財主,求帝姬歸京, 主持大務, 不可放任少帝繼續荒唐。

那孔業在被少帝訓斥幾番後,只管順著少帝, 如此行徑, 何為天下人表?

李令歌讀完這些漫長的一封又一封的請她回京的折子。

她輕輕笑,心想這才哪兒到哪兒。

於是她落筆, 告訴那些大臣, 自己要遊山玩水, 不急著回東京。若是拿孔相無法, 不如召張行簡回京。張行簡與孔業二人為鬥, 少帝少不得收斂些。

同時,李令歌在被勸了一封又一封書信後,終於開始寫一封訓斥少帝的信件。

她以長姐名義,勒令李明書立刻停止他那些選采秀女、勞民傷財的行為。他若不打算成婚,就不要選女入後宮。若想廣開後宮,也得先有皇後。

李令歌這封訓斥少帝的信件,口吻不可不謂嚴厲。以李令歌對李明書的了解,李明書收到信件就會害怕,就會暫停他那些無法無天的乖張行徑。

但同時李令歌也知道,李明書的收斂只會是一時。她養出了一個什麽樣的弟弟,她心知肚明。

她要看看,李明書接下來會如何。

處理完這些要務,李令歌支頜擡額,一雙美目落在對面那鶴姿仙影的郎君身上。

端坐在案頭的郎君發間僅以木簪束之,另一半發披散而下,碎發拂面。他低頭不斷書信,肩膀寬闊,下筆飛快,握筆的手指充滿彎弓射箭的力道。

他非但武藝高強,還有出自世家的風雅氣度,何其俊雅清勁。

博容真是好看。

李令歌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她做慣了帝姬,學到了權勢帶來的殺伐決斷的快慰好處,這世間已沒多少她靠權勢得不到的東西。她為所欲為地在東京宣泄著權勢,因為野心漸長而開始肖想更多的東西。但是……

但是!

她偏偏不敢在博容面前,用權勢逼壓,或者用一丁點兒手段強迫他。

她承認,她確實不敢。

她以為自己無所畏懼,以為自己連他弟弟都不放過何況是他……但是到他面前,她千思萬想,仍然想偽裝出一副天下最純良的面孔,來哄他騙他,維護表面和平。

博容低頭書寫最後一封信之際,旁邊有人落座,一只纖纖素手,小心無比地伸來,挽住他胳臂。

他手中狼毫停一下後,繼續寫字。

他這樣的反應,鼓勵了李令歌。李令歌舒口氣,將面容挨到他手臂上,輕輕推過來一杯熱茶。

李令歌:“容哥,你在處理軍中要務,在分配那些糧草嗎?”

二人以訪帝姬封地為由,去拜訪四方州郡,籌得糧草以幫益州軍渡過這個冬天。博容需要李令歌的權勢,李令歌也願意陪他走一遭。

博容聲音溫潤:“是。”

李令歌探頭,目光驀地一縮,心尖如紮一根刺。

但她忍了這種驟然而來的酸痛感,卻是抓著博容的手臂猛地用力,長指甲掐進他肉裏。

博容側過臉看她。

李令歌微笑:“容哥騙我的吧?這封信,你明明是給‘阿無’寫的……容哥,誰是阿無?莫不是你妻子?”

她說到後面,語氣格外輕柔。但極為熟悉她的博容,當然聽得出她語氣裏的寒意。

博容:“你猜一猜。”

李令歌:“……”

他不緊不慢的態度,平靜淡泊的語氣,讓李令歌低下頭顱。半晌,李令歌恍然:“沈青梧……是不是?我在益州沒有見到她,說起來,我與沈將軍十分投緣。只是沈將軍不愛說話……容哥,你不介紹介紹嗎?”

她帶著撒嬌與試探,輕聲嬌斥:“你瞞得我好苦。”

博容:“她如今有其他事務,不在軍中。你若想見到她,恐要到明年三月。若是那時……你還在益州的話。”

他深深看她一眼。

李令歌故作無事地笑:“我自然在啊!我本只是尋常帝姬,又不是皇帝,自然喜歡待哪裏待哪裏……不過東京那般繁華,張家姐姐很想念容哥……容哥不打算……回去看看嗎?”

博容沉寂片刻,溫聲:“待塵埃落定之後吧。”

李令歌心想:你所謂的“塵埃落定”,與我以為的,是否是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