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孩子(加更)

當陳鹿歸急匆匆闖進屋內的時候, 厚重簾幕後面正好傳來一聲淒厲痛苦的喊叫聲,伴隨著尖銳短促的呼吸聲,直刺他的耳膜。

穩婆一個人忙不過來, 剛招呼來的幾個婆子進進出出燒水拿剪子,還要時刻注意著給產婦準備溫水和流食, 萬一時辰太久要撐住體力,郎中開好的產藥也要按照方子煎著,關鍵時刻能提一口氣。

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無人在意趕到家裏的陳鹿歸, 不認識他的還會嫌他擋了道,嫌棄地將他一把推開,著急地責備道:

“沒看到生孩子呢?你一大男人在這裏礙什麽事兒!”

陳鹿歸腦子裏一片淩亂, 未曾想到生產會這般痛苦煎熬,當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心裏焦急又擔憂,聽著沈如霜連綿不絕的呻.吟更是心急如焚, 想沖進簾幕安慰沈如霜又被婆子呵斥,只能手忙腳亂地立在原地,高聲道:

“霜兒,我在......”

不過現在沈如霜將全部力氣都用了在生孩子上, 又有穩婆照應著,他們本就不是真夫妻, 想必壓根兒不在乎他在不在。

陳鹿歸眸光一黯, 只能隔著簾幕無能為力地等待著,或坐或立都不能安定, 時不時拉著經過的婆子反復囑托關照道:

“我家娘子自幼怕疼怕苦, 若能讓她少受點罪自有你們的好處......”

“陳夫子, 你再不放開我,那頭就沒熱水用啦!”婆子急得滿頭大汗,忙不叠甩開陳鹿歸的手,邊走邊斜睨著他嘀咕道:

“你們男人就喜歡在這種時候幫倒忙,平時也沒個人影,都快生了讓她一個人在家......”

被她這麽一說,陳鹿歸更加羞愧難當,再也不敢起身添亂,搬了張椅子乖乖坐在簾幕後面等著,想看卻又只能忍著不看,抓心撓肺般煎熬難耐,看著夜幕沉沉落下,燭火照得屋內亮如白晝。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沈如霜的叫喊聲逐漸微弱,只剩下哼哼唧唧的抽氣聲,穩婆又是驚喜又是著急地說看見孩子的頭了,千喊萬喊鼓勵著沈如霜再使勁。

所有人都如緊繃的弦,屏住呼吸凝神望著簾幕或沈如霜,期待又擔憂地等待著。

下一刻,隨著沈如霜從牙縫裏擠出的低吟,一道嘹亮的哭聲在狹小的屋內響起,每一聲都充滿了精神和力氣,聽得眾人松了一口氣,歡天喜地地把孩子接過去,用早就準備好的柔軟寬布包著。

“恭喜恭喜,是一位俊俏的小郎君!”穩婆笑得滿面春風,稍稍收拾了雜亂的床鋪才讓陳鹿歸進來,寶貝似的把孩子抱到他面前。

陳鹿歸端詳著看了一會兒,剛出生的孩子渾身血腥氣,臉蛋皺皺巴巴一小團,眼睛也緊閉著看不見光,只有紅潤的小嘴張著嗷嗷哭喊,卻莫名帶著一種吸引力,讓人聽了就不禁歡喜地揚起唇角。

床榻上傳來虛弱的咳嗽聲,這時陳鹿歸才回過神,三兩步行至沈如霜榻前,半跪著握緊她纖弱的雙手,慌張又笨拙地問她需要些什麽。

沈如霜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緩慢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簾,臉色蒼白如紙,鬢邊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一簇一簇地貼在嬌小的臉頰上,唇瓣上凝結著方才疼痛撕咬殘留的血跡,雪地梅花般姝艷。

她吃力地彎了彎唇角,勾起一個清淺卻盈滿母愛的笑容,聲音微啞道:

“我的孩子.......快讓我看一眼,讓我抱一抱他......”

穩婆正抱著孩子囑咐幾個婆子後面如何照料,聞言立即將孩子抱到床榻邊,在沈如霜顫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時稍稍避開,慈祥笑著道:

“小娘子莫急,孩子剛出生還未擦洗過,臟得很呢,當心弄汙了身子,待會兒再抱也不遲。”

聽了這話,沈如霜最深處的心弦倏忽間被扣動了,眼眶和鼻尖酸酸脹脹,淚水很快就蓄不住地簌簌落下,晶瑩飽滿如斷了線的珍珠,濡濕了一大片衣襟。

方才生產之時那麽疼痛難忍她都未曾落淚,興許是在皇宮把淚水哭幹了,軀體上的難受時常讓她忘記了要哭,倒是穩婆這句話讓她一觸即潰。

她的孩子不臟,他是世間最幹凈的珍寶。

這個孩子在最質樸歡喜的關切和道賀聲中來到這世上,哭聲清澈又清亮,以後也會平安健康地長大,享受人世間純粹的溫暖與愛意,平淡幸福地過完一生。

臟的是金碧輝煌的宮殿,是勾心鬥角的權貴,是蕭淩安偏執多疑的內心,是太後瘋狂陰暗的迫害......那些看似人人艷羨的權勢與高位背後,是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復的危機,是磋磨人良善心性的金籠。

她當初費盡心機拼上性命也要逃出了,也正是這個目的。她的孩子以後可以遠離京城紛爭,遠離蕭淩安可怕的掌控,遠離所有她擔心害怕的東西,隨心所欲地肆意成長,永遠幹凈清白。

“哎呦,這孩子以後福氣可大著呢,爹娘一個個都這麽疼愛啊!”穩婆以為沈如霜是抱不著孩子才落淚的,安慰地將孩子塞在她懷中,笑著打趣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