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誰的孩子(二更)

屋子內的血跡和雜物被清理幹凈, 窗戶和門板上刺目的“囍”字被蕭淩安親手狠狠揭下,撕碎了埋在淩亂的臟雪中,院子裏的桌椅還空蕩蕩地等著孩子們來上學堂, 但宅子的門已經被死死鎖住,此後再也不會有人打開了。

沈如霜終究還是被蕭淩安帶走了。

她披上前些天剛做的水紅色棉絮披風, 明艷的顏色在黯淡冬季中格外亮眼,讓人看了便心生歡喜。但她眉眼間卻只有北風吹不散的憂愁和苦悶,細彎眉總是蹙在一起未曾舒展過,白皙細膩的肌膚在雪色映襯下幾近透明般幹凈, 整個人遙遙望去如夢似幻般不真切。

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前,沈如霜不得不抱著阿淮一同登上去,步子邁得艱難緩慢, 每走一步都要回頭望一眼被封鎖的宅院,眸中閃著晶瑩的光亮,留戀不舍充斥心間揮散不去。

雖然只在這座宅院中生活了兩年,但這是她在阿娘死後唯一自由快活的日子, 興許也是後半生最珍貴的時光與回憶了,有淳樸善良的鄰居,有互相扶持過日子的發小,有慢慢成長的孩子......一切都那麽美好, 仿佛一場稍縱即逝的美夢,讓她不忍醒來。

但是她不得不走。

蕭淩安不會讓人知道先皇後背著他與別的男人私相授受, 這件事情已經鬧得有些大, 鄰居多少都聽到了些動靜,只有立即走才不會讓真相被人發現, 永遠只把謎題一樣的傳言留在這個小鎮裏。

在嗜血殺人這方面, 她向來不敢懷疑蕭淩安的真假, 人命在他手上如同螻蟻般輕賤脆弱,簪纓世家都不被他放在眼裏,眨眼間就屠盡滿門,更何況是這些一輩子走不出潤州的村民?

她已經在這個美好夢幻的地方偷來了兩年光陰,實在不忍心讓這塊地方因為自己而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見她上馬車的動作極慢,蕭淩安以為她身子嬌弱沒有力氣,從車簾後探出頭關切地望著她,下意識伸出修長的手指就要去扶。

就在這時,幾個影衛擡著一籮筐屋內的雜物準備扔掉,最上面擺著幾朵精致小巧的絹花,花瓣和葉子做的很是逼真,用料也是最輕盈的絹布,正迎著寒風瑟瑟發抖,一下子就吸引了沈如霜的目光。

她原本已經斬斷了心緒,告誡自己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以後就金籠裏苟且偷生,好好把阿淮撫養長大就能離開人世,但看到絹花時忽然心間一動,仿佛有人用輕柔的指尖不經意觸動心弦,撩撥著喚起她不甘的回憶。

這是她兩年來甚至是出生至今最驕傲快活的事兒了。

她第一次發現靠著自己的雙手也能獲得足夠的銀兩,也能以此為生過得很好,還能夠坦蕩大方地接受所有人的贊美和友善,很快就融入樸素安穩的生活。想必以後在皇宮不會有這樣的日子了,那裏的人只會嘲笑她做的東西登不上台面,只會讓她做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動的人偶。

但即便如此,沈如霜還是想拿走一朵絹花留作念想,以後在灰暗沉悶的日子也能想起折柳鎮的美好與幸福,當做是一點慰藉。

這個念頭迅疾而堅決地占據沈如霜的腦海,整個人仿佛都被控制住,心底冒出來一股誰也阻擋不了的倔強與決然,將阿淮抱上馬車,丟下一切轉身就朝著那些絹花奔去。

蕭淩安的手剛剛要觸碰到沈如霜的手臂,現在卻連一片衣角也沒握住,只有冰冷如刀的寒風從縫隙間劃過。

他的手指在風中微微發顫,任由冷氣裹挾著指尖最後一絲溫暖逃之夭夭,愣怔了許久才後知後覺地收回來,攥緊了拳頭藏在大氅中,臉色在晦暗的天色下看不清楚,只有眸中的光亮慢慢黯淡,輕咳一聲走上前去。

沈如霜正用手帕將絹花小心翼翼地包好收入懷中,生怕多用了一點力氣會將它們壓壞,輕手輕腳就像呵護至寶,眼眶泛起一圈紅色,淚花在眸中蓄滿了卻遲遲不肯落下,直到鼻子發酸地輕微吸氣,才再也抑制不住地滑落,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在臉側流淌而下,濡濕了一小片衣襟。

她哽咽了片刻,卻也知道再拖下去除了徒增悲傷之外毫無意義,擡首看見蕭淩安時也沒有任何反應,兀自朝著馬車走了過去。

蕭淩安不解地望了她一眼,拿起余下的幾朵絹花細細打量,可無論怎麽看都覺得普通至極。宮裏的絹花都是用絲綢做的,根本不是這種過幾年就腐朽的絹布,樣式也又多又花哨,百花百獸應有盡有。

他以為沈如霜是舍不得這些小玩意兒,三兩步跟了上去,斜睨著被她護在懷中的手帕,漫不經心道:

“這些東西路上拿著不方便,你總不能一直這樣抱著,還不如就丟在這裏幹凈,宮裏再好的都會有,絕不會少了你什麽,到時候重做就是了。”

沈如霜步子一頓,埋頭抱著懷中的絹花不說話,只是將它們護得更嚴實了,生怕蕭淩安下一刻就不由分說地搶走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