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年以外

或許是房間裏倒灌而出的空氣太冷冽,顧嘉年無端地打了一個哆嗦:“我……那個,我外婆讓我送點心來。”

“你外婆?”

“我外婆叫孟亦青,就住在那邊。”

顧嘉年老老實實地伸手指了指外婆家的方向。

這裏地勢較高,從山腰處往河邊眺望,外婆家那座灰褐色的兩層磚房一覽無余。

男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許久之後,他擰著眉重新看向她,敷衍的視線終於肯耐著性子打量她的臉。

似乎在辨認什麽。

大約半分鐘後,就在顧嘉年想要打退堂鼓的時候,他總算移開眼。

男人極其散漫地將煙頭在門框上摁滅。

然後慢動作般往旁邊挪了一步,仿佛極不情願地給她讓了個位置。

“進來,要脫鞋。”

他的聲音啞澀,語氣卻很有壓迫感。

顧嘉年不自覺地照做,識相地把鞋脫在門外,光著腳走進去。

四周窗戶都被窗簾遮擋,屋內並沒有光源,昏暗的視野與冰冷的地板雙重刺激著觸覺與視覺。消散的安全感令她感到莫名的緊張,下意識往後稍稍退了一步。

適時身側傳來“哢噠”一聲,燈光霎那亮起,照亮了整個屋子。

顧嘉年往裏看去。

屋內的裝修風格和建築外表一致,令她想到曾經看過的古典歐式電影。

只是,好亂。

七八個淺棕色的空酒瓶橫七豎八地倒在玄關處,地板上扔著隨處可見的廢棄稿紙團,其上密密麻麻的藍黑色墨跡,似乎在叫囂著被放棄的絕望。

門口一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胡桃木邊櫃上擺著兩盆早已枯死的盆栽,幹癟的黃葉耷拉著,呈現一派荒廢的姿態。

玄關往裏則是挑高的、直通穹頂的大廳,巨大的水晶燈如同孤家寡人般懸吊著。

兩側窗戶被不透光的深色窗簾覆蓋,將窗外的炎熱和陽光遮擋嚴實。

顧嘉年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大廳的墻壁所吸引,瞳孔在觸及到那場景的瞬間,像條件反射般放大。

好多,好多的書。

多到難以尋找合適的形容詞。

——三面直通屋頂的墻壁上訂滿了厚重的實木書架,高得駭人,將整個大廳環抱,有種遮天蔽日的架勢。書架上粗暴地堆放著雜亂的書,橫豎交錯,一層一層塞得擁堵滿當,猶如鱗次櫛比的蜂窩。

顧嘉年的目光粗粗掃過那些書脊,中文、英文,以及許多她不認識的文字,像是拉丁語系。

書架之下是一張巨大的同色書桌,一邊堆著零散的書,另一邊放了一台筆記本電腦。

其余的地方,全都堆滿了被藍黑色字跡覆蓋的文稿。

實木椅子、黑色壁爐、塞滿半空酒瓶的簡易酒架。

以及煙灰缸裏堆滿的煙頭。

各種雜亂的元素擠進雙眼,顧嘉年屏住呼吸,心臟忽然異樣地亂跳了數下。

她仿佛穿越進了一個廢墟裏的異世界,荒蕪、擁擠,安靜而無人打擾。

沒有作業,沒有考試,只有書。

無窮無盡的書。

直到有人出聲拉她回到現實。

“我開個會,你先隨便找個地方坐會兒,別出聲打擾我。”

男人說著,把摁滅的煙頭丟進煙灰缸,而後自顧自地坐到書桌後邊,皺著眉掃落桌面上的廢紙團,翻開筆記本電腦。

卻沒說讓她在哪坐一會兒。

顧嘉年已經難以分心去支起防備。

她的視線牢牢地被那些書和書架吸引著。

她光著腳安靜地走進去,猶豫了片刻後,在大廳的一角找了張單人沙發坐下。沙發是皮質的,很大,足以把她整個人毫無死角地包進去,極有安全感。

沙發前面的地板上,放了一張白色羊毛地毯,腳心踩上去,觸感柔軟得仿佛夏日的雲層。

而她的身後,就是一整排的書架,觸手可得。

顧嘉年閉上眼睛,試圖從記憶裏翻出點蛛絲馬跡。

外婆說她小時候在張嬸家住過,她卻全然想不起來,甚至對“張嬸”這個稱呼也只有十分淡薄的記憶。

也難怪顧嘉年不記得,到了北霖之後,她的寒暑假全部被各色各樣的補習班塞滿,再沒時間回雲陌。

也沒機會再來張嬸家。

顧嘉年搜索不到任何有效的記憶,於是睜開眼睛,迫不及待地回頭看沙發後的書架。是一整排的中外小說。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挖到了龐大金礦的礦工。

顧嘉年從小到大只有一個愛好,那就是看書。

而她又非常缺書。

念初中之後,爸媽對閱讀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轉彎,覺得看這些雜書會讓她分心,便不再給她買書,亦不許她花時間去書店和圖書館。

帶來雲陌的這些還是高考之後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的,其中有幾本翻了好幾次。

可惜這金礦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