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光年以外

顧嘉年怔愣住。

她的名字,是他起的?

現在想來,爸媽確實從來沒和她說過這名字的由來,或者說他們也不清楚。顧嘉年是留守兒童,小時候爸媽去北霖打拼,把幾個月大、只有小名的她留在了雲陌鄉下。

顧嘉年一直很喜歡自己的名字,這也是她幼時最初認的字,是外婆一筆一劃教她寫的。

嘉、年。

她曾埋怨過“嘉”字筆劃太多,但還是認認真真記住,一遍一遍歪歪扭扭地練習。

後來長大了,她憑借這個名字獲得了許多初見者的好印象,轉學去北霖、小升初、初升高,很多新同學們看到名冊上她的名字,都來打聽她這個人。

大家說她的名字很好聽,喜慶又文雅。

雖然這點由名字帶來的新鮮感和好印象持續不了太久,但顧嘉年依舊很感激,覺得這個名字是她寡淡的人生裏罕有的確幸。

沒想到竟然是他取的,這個她以為才見過兩次的人。

難道,她小時候就認識他?

顧嘉年悄悄擡頭看遲晏。

他坐在大大的書桌後面,姿勢十分懶散,一只手斜斜支在桌上,蜷起的指關節抵著太陽穴。

另一只手攤開一本棕色的筆記本,又從竹制筆筒中挑了支鋼筆,單手拔開筆帽,在紙上“沙沙”地寫起來。

那聲音像是幹枯的薔薇枝椏劃過粗糙的石子路。

不久後,他又換上另一只不同顏色的筆,在某一行寫過的字上劃了一個圈,像是敲定了什麽重點。客廳的水晶燈光柔和地打在他的側臉,深邃眉眼與淡薄表情渾然一致。

外婆曾經說過,她三歲之前一直叫“停停”,出生時登記的也是小名。

三歲之後才改成“顧嘉年”。

那時候他多大呢?

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歪著頭、抿著唇,用鋼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不同的名字作為候選,然後用紅筆圈出其中一個,敲定了跟隨她十幾年的名字?

心臟像是打開了一個細微的口,有難以察覺的莫名情緒流淌出來,泵進血液裏,燒紅耳朵。

空氣仿佛燙人,顧嘉年霎時心慌意亂地移開了眼。

時間就這樣過了許久。

緊張的情緒開始在房間裏蔓延,顧嘉年說不上自己為什麽緊張,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難持,寬大的沙發也不再給她提供安全感。

好在口袋裏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她的思緒。

顧嘉年摸出手機,解開鎖屏。

眼皮登時一跳。

是媽媽的電話。

她離開北霖後,第一次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

顧嘉年捏著手機,大腦在那一瞬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性,心臟直直地往下墜。

她不敢不接,躊躇了片刻後擡頭看了眼遲晏。

他已經放下了紙筆,轉而敲起了鍵盤,神情專注。

顧嘉年咬著牙側過身,用手輕輕擋在唇邊,按下通話鍵,壓低聲音道:“喂,媽。”

對面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電話那頭靜謐的幾秒鐘仿佛吸走了她周圍的所有空氣。

顧嘉年下意識地捏緊了衣角,屏住呼吸,逼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卻聽到媽媽問她:“吃過午飯了嗎?”

沒有質問她別的事。

顧嘉年吐出一口氣,緩緩地松開衣角:“沒有,一會兒回去吃。”

媽媽聞言頓了片刻,似乎想要分辨她周圍的環境。

須臾後她聲音警覺地問:“你在哪?”

顧嘉年轉過頭,看了遲晏一眼。

他還在專注地看電腦。

她回過頭,含糊其辭地撒了個謊:“我在……鎮上圖書館看書,不能大聲說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媽媽又說道:“那你現在給我拍個照。”

顧嘉年感覺自己的下巴和嘴唇都在抖,她把電話拿遠了一些,盡量不讓自己抖動的呼吸聲傳過去。許久後,她說:“好。”

掛了電話,顧嘉年第一次沒有征得遲晏的同意,而是把手機調了靜音,找準角度迅速地對著大廳書架的一角拍了張自拍。

她覺得這件事解釋起來會很荒唐。

比如媽媽為什麽要她拍照,她又為什麽撒謊。

她仔細檢查了照片,滿當的書架倒是真的有幾分圖書館的感覺,然後點擊發送。

發完消息後,她忐忑不安地回過頭,再往書桌那邊看去,卻撞上了遲晏的目光。

顧嘉年心裏不安。

他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

看到她拍照了?

她忍不住從沙發上站起來,絞盡腦汁地找了個話題:“那個,遲晏,你喝雜菜粥嗎?外婆讓我給你帶的。”

遲晏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不早說。”

顧嘉年松了口氣,從書包裏拿出粥盒給他。

遲晏打開蓋子,用搪瓷勺舀了一口粥送進嘴裏。

他吃得很快,但吃相非常好,搪瓷勺沒有發出一點和牙齒碰撞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