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烏托邦(二十一)

西塞爾的頭皮一下麻了。

那無關任何心理情緒的變化,僅是一種生理上的自然反應。就像一個似人非鬼的故人,隔著朦朧的長霧,以及倒錯虛幻的時光,從深淵中發出了喑啞的回響。

“……星橋?”他下意識笑了起來,“你回來了?”

不等顧星橋的回答,他已經從地上坐了起來,高聲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他的目光驀地發亮,猶如小孩子終於從床下找到了自己久別重逢的玩具,盡管它身上沾滿灰塵,但還是值得好好地擦洗愛護。

西塞爾高興從地上跳起來,興致盎然地面對著遊離不散的濃霧,先前所有的沮喪和驚疑統統一掃而空,僅剩純然的驚喜與幸福。

他居然大大地張開了雙臂,毫不猶豫地展露出全身上下所有的缺點,一點都不懼霧氣中時隱時現的粒子光輝。

“你是來報復我的嗎,你是想殺了我嗎?”他深情款款地吟詠,“不要在心中苦苦掙紮了!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像燈塔和迷途的航船,終歸會朝著彼此的位置挨近……”

話未說完,慨嘆的余音尚於空氣中顫動,霧中便已經殺出了兩條不死不休的白蛇,當胸橫槊、奔逾驚雷!

西塞爾不躲不避,在得知了顧星橋的身份之後,他好像一下便生出了無窮大的勇氣。

只聽一聲齊齊炸裂的巨響,憑借強化過不知多少倍的體能,以及研發精尖的作戰服,皇帝硬生生地用雙臂和腋下夾住了兩根滋滋作響的粒子長矛。一下得逞,他的左膝隨即毒辣地暴起,甚至在空中壓縮出了尖銳的風聲。

沒人能中了這下之後,還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除非對方是個妖怪,或者在身前擋滿了手掌厚的鋼板。

顧星橋不是妖怪,他當然也沒有一個厚若城墻的防禦外殼,但他的反應,卻比以往更快,比西塞爾的想象還要快。

青年便似投林的飛燕,在武器落入敵手的那個瞬間,他就立刻松開了持握的雙掌,兩肩一縮,斜側著撞進了西塞爾的胸前。

這一下未必就能把皇帝撞倒,甚至不一定打破他下盤的平衡,但他的手中卻並非空無一物。

當胸一刀,尖長的匕首兩端開刃,刃中泛青。西塞爾的前額立刻綻出了條條筋脈——這一刀快準狠地捅進了他的胸骨,在避開所有要害的同時,亦能最大限度地給人帶去痛苦。

顧星橋翩然後撤了,他重新閃身至濃霧中,任由皇帝狼狽地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如同在玩一場吊詭的遊戲。

“……你以前從來不會用這種陰招,”西塞爾不笑了,他明媚的藍眸,此刻也黑得像一灘濃墨,“你的墮落和反骨,比我想的還要嚴重。”

“過去,你每隔一個月,都會換一次全身的血。新血中含有什麽成分,連我都不甚明了。”顧星橋淡漠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霧氣中逸散出來,“身為王儲時,你造血功能的強度就起碼是普通人的三十倍,即便受了心臟破損這樣的致命傷,也能立刻恢復過來。”

西塞爾想脫出虛擬戰場的環境,然而,他絕對威嚴的指令一動不動,就像被卡死了一樣。皇帝冷冷地盯著濃霧,神情中,有種被挑釁的惱怒。

“所以我不會大意,”顧星橋道,“我親自打磨的匕首,淬好的毒藥。你喜歡看到別人的誠心,那我就給你看我的誠心。你不高興?”

西塞爾沉默片刻,笑了。

“你成長了,”他親昵地說,“我怎麽會不高興……”

“為什麽?”顧星橋就像沒聽見他的回復一樣,自顧自地提問,“我替你征戰那麽多年,絕對稱得上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就算是裝,你為什麽不繼續裝下去,專心當一個好友人,好上司?”

他虛無不定的聲音,終究停在了西塞爾的左側,“告訴我為什麽,西塞爾。”

西塞爾一怔。

“沒有為什麽。”皇帝大驚小怪地回答,“你的毛病就是問得太多,想得太多……!”

自他的右側,顧星橋刹那浮現,一刀劈開了他的左臂和肋骨,西塞爾躲閃及時,才使耳垂幸免於難。

毒血四濺,皇帝發出被冒犯的大喊,但顧星橋接著撤退到了茂盛如林的霧氣裏,無跡可尋。

“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顧星橋問,“我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你問一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西塞爾深深地呼吸,他開始大踏步地移動了。他用力掀開似簾似帳的灰霧,一邊神情暴戾地搜尋顧星橋,一邊在口中調笑:“你還執著於這個,就說明你仍然在乎我啊,星橋!你想不通嗎,你在乎我,我們是注定要糾纏一輩……”

顧星橋淡淡地道:“人被狗咬了,當然不會去追究原因,因為狗就是狗,你沒辦法弄清它的小腦袋裏是這麽想的。但我覺得,你應該還是人吧,西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