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問此間(五十四)(第2/3頁)

劉扶光凝神細看,只聽悄悄的“撲撲”兩聲,一個小東西撞在高高的門檻上,敏捷地翻了進來。

地底陰冷,凡是土屋,必定在地基上多費工夫,一層碎木,一層泥漿,一層石灰,如此復合澆築,修起了厚實的地面。那小東西從門檻處落地,仰面摔在地上。

他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個小小的木偶人,五官粗拙,嘴角沾血,頭發、手腳一應俱全,縫制的布衣服早已變成了不分顏色的棕褐色。這東西居然是活的,手舞足蹈地掙紮了一陣,便慢慢地撐著站了起來,在屋子裏團團亂轉,呼吸有聲。

“你說,它在幹什麽呢?”晏歡貼在他身後,壓低聲音問。

他口裏問著偶人,心思可連一分也懶得勻出去。他的胸膛若即若離地挨著劉扶光的後背,喉嚨裏又開始發出呼嚕作響的聲音。

他情不自禁地要去追逐那溫暖的熱量,柔軟的頸窩,沒有被衣料遮掩的裸露肌膚上,有股令他神魂顛倒的香氣,愛侶的血肉之中散發著獨特的靈炁。

他深深呼吸、深深呼吸,重復一千次、一萬次也還不夠,他饑餓的涎水在獠牙間流淌,永遠不夠。

晏歡難以自持地想象著他的味道,劉扶光使用花木的熏香,乳脂與松香的芬芳雜糅進每一絲肌理的線條,與他皮膚上的熱氣混合。愛侶的血管鼓動,血液沖刷過經脈,猶如澎湃溫柔的潮水,對龍神發出無比深沉,無比使他迷戀的呼喚。

他無法控制地幻想著這一切的味道,幻想它在嘴唇與舌頭上融化的方式……晏歡感到饑餓,他的眼睫顫顫發抖,瞳孔渙散了,漆黑的舌尖亦不由自主地探出嘴唇,想要舔舐在——

“它在找我們。”劉扶光將警告融在回答裏,猶如一口清醒的銅鐘,在晏歡的心神上轟鳴,“集中注意力。”

晏歡遽然一驚,仿佛剛從一個美好的幻夢中醒來,他落寞地閉上嘴巴,眼神十分委屈。

“……哦,”他小聲嘟噥,“好的。”

他們在這裏毫不顧忌地交談,那偶人卻一點也沒發現他們。它咿咿呀呀地來回轉圈,始終找不到屋子裏的活物在哪,墨畫的眉毛便不由生氣地立起,兩點模糊的眼睛也閃爍不定,在黑暗無光的空間裏,顯得十足詭譎,更添幾分陰氣森森。

它一動不動地停在房子中央,口中忽然發出稚兒尖利的哭鬧聲:“姆媽!姆媽!我怕,你在哪裏?”

“小畜生,”晏歡道,“還在這兒嚎上了,真不怕灰飛煙滅麽?”

劉扶光道:“它想引我們出去。不過,總覺得這偶人在哪見過……”

心念一動,又懶得再看邪物演戲,他邁開步子,直接走到偶人面前,將其一把拎起。

偶人乍然觸碰到至善清氣,充滿血腥的魂魄都快被震碎了。劉扶光翻過來,摸到其制作材質,一下頓悟過來:“樟柳神!樟木為靈哥,柳木為靈姐……這裏怎麽會有樟柳神?”

道法茫茫,樟柳神卻是不折不扣的邪術。心懷不軌的蔔者,為了利益而探求天機,便想出了如何依靠樟柳神的辦法。活割童男童女的鼻、口唇、舌尖、耳朵、眼睛,咒取活氣,再剖腹,割心肝成小塊,曬幹之後搗成粉末。男童便收裹在樟木人偶當中,女童便收裹在柳木人偶當中,以五色彩帛剪作衣裳,便煉成了一個樟柳神。既可派遣作怪,也可問蔔未來。

被他叫出了來歷,樟柳神也不能再做啞巴了,它大聲慘叫起來:“六月蘊隆何蟲蟲,山石欲碎銅山融!幾榻灼如坐深甑,枯禾葉卷鳴響風!旱民……”

吵得實在受不了,晏歡一下鉗著偶人的頭,至惡戾氣自天靈灌入,痛得樟柳神狂哭不止,晏歡按捺著施虐欲,低聲道:“閉嘴。”

劉扶光無奈道:“聽它念的,似乎是一首描述大旱的詩,你何不讓它說完?”

晏歡松開手,道:“故意像殺豬般嚎,我看它是真的想死了。”

劉扶光不理他,先對著樟柳神一通盤問,得到了一個令人不知說什麽好的事實。

真叫晏歡說中了,在這個世界,旱魃不僅真實存在,並且是當世最大的禍患。為了預警旱魃,此地的村巫不知從哪學來了邪法,當真犧牲了一家人,用那戶的孩童做出了一個樟柳神。

只是旱魃行蹤不定,樟柳神倒是要時時供奉,然而連年收成微薄,村人漸漸已不願向這詭異可怖的木偶,付出自己寶貴的食物。

現在,那裏裏外外的滿地幹屍,便是樟柳神饑餓過頭的後果。

“他們叫你預警旱魃,”劉扶光道,“你是如何預警的?”

樟柳神沉默片刻,又嘶聲尖叫起來:“六月蘊隆何蟲蟲,山石欲碎銅山融!幾榻……!”

它叫的聲音愈發高亢,愈發駭人,劉扶光擰眉不語,在噪聲抵達最高頂點的那一刻,樟柳神的身體崩出“喀喇”脆響,一道裂紋,貫穿了它的頭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