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6/7頁)

沈瀾點點頭,笑道:“多謝。”

誰知她話音剛落,翠微便隱隱有些後悔:“要不算了吧,蒙騙爺……”

“事已至此,沒辦法回頭了。”沈瀾勸慰道。說罷,取出房中一壺溫好的浮玉春,配上一只青白釉酒杯,便去找裴慎。

翠微只怔怔立在原地,也不知懊悔與否。

院子裏都是丫鬟婆子笑鬧,裴慎自不會參與,又不喜這些,便避開,去了外書房。

見林秉忠持刀守在書房外,沈瀾笑著與他打了個招呼,便推門而入。

三大排楠木架上俱是各色書籍,墻邊香案上放著哥窯雙魚耳香爐,清氣裊裊,窗邊楠木雕花翹頭案上置著冬青釉雲紋水盂,旁有一叢半開半閉的芙蕖疏疏斜插在粉彩抱月瓶中。

裴慎穿著織銀緙絲雲錦,正提筆在素絹扇面上繪制,一見沈瀾進來,他只將筆扔進汝窯青白釉三足洗中,又拿絹布蓋住扇面,輕咳一聲:“有何事?”

沈瀾正奇怪他為何如此心虛,聞言,便笑道:“爺,素秋那裏正熱鬧,我想著爺這裏無人照料,便端了一壺酒來,請爺也喝上一杯。”

裴慎心裏微動,心道已過三日了,沁芳莫不是身子幹凈了?便笑道:“你倒念著我。”

說罷,大概是心情好,便取下青白釉杯,只倒了些酒飲了一杯。

“這似乎不是浮玉春?”裴慎把玩著酒杯蹙眉道:“你往裏頭加了什麽?”

沈瀾渾然不懼,只是笑:“爺這舌頭果真是嘗遍珍饈的。我想試試看混酒。”說著,狡黠道:“爺可能嘗出來混了哪些酒?”

裴慎難得見她這般歡喜,只覺她慧黠靈動,仿佛畫中美人活了過來似的,便笑道:“可是有太禧白?”

沈瀾笑著點了點頭,又為他倒了一杯酒:“爺再嘗嘗,可還有別的?”

“佛手湯,還是長春露?”

“似還有幾分桂花香氣,可是桂花醞?”

“是不是還加了富平的石練春?”

酒飲了一杯又一杯,裴慎酒量雖不錯,可混酒最為醉人,兼之小杯飲用,未曾意識到自己飲得太多了些。

沒過一會兒,裴慎便覺得有些熏熏然,只以手支額,朦朦朧朧間似乎聽見有人啜泣之聲。

他擡頭望去,一時間竟有些怔怔的。清透和暖的日光透過柳葉格窗,洋洋灑灑鋪陳在沁芳身上,襯得沁芳的淚珠都晶瑩起來。

淚珠?裴慎撫了撫額頭,再睜眼,竟見到沁芳在哭。兩行清淚垂,梨花春帶雨,哭得淚眼婆娑,肝腸寸斷,當真是痛煞人心。

“怎麽了?”裴慎意識不太清醒。可這是他第一次見沁芳哭。罰跪沒哭,挨打沒哭,怎麽好端端的,竟哭了呢?

“可是有人欺負你?”裴慎問道。

沈瀾微愣,裴慎喝酒,與不喝酒的時候從外表上看是決計看不出什麽的。只是喝了酒,總會問出一些平日裏不會問的話。

比如上一回,他問沈瀾“可曾虧待你”,這一次他問沈瀾“可有人欺負你”。

沈瀾心裏微澀,只擡起頭,默默垂淚道:“爺,我找到外祖父了,可他偏偏病重,要死了。”語罷,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微嗆的蒜味兒刺激的眼淚再度滑落。

“你哪裏來的外祖父?”裴慎蹙眉問道。

沈瀾心知他已是喝醉酒的狀態,思維遠沒有平日那般清醒縝密,便說道:“我表哥找來了,只說我母親當年被人販子拐走,後來輾轉流落揚州,與我父成婚,生下了我。外祖父一直惦記著我母親,死都不肯闔眼,非要叫我去看一眼。”

“我表哥千裏迢迢追來京都,卻得知我淪為奴婢,便想著將我贖出來,自此以後做個良家子弟,也好叫外祖父去得安心,再侍奉外祖母終老,替我母親盡孝。”

說罷,沈瀾已是涕淚漣漣:“爺,求求爺銷了我的奴籍罷,讓我出府見我外祖最後一面。奴婢求爺了,奴婢求爺了。”

裴慎被她哭得心煩意亂,這還是沁芳第一次哭,第一次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自己來求他。

即使如此,他還是道:“你怎麽知道那是你表哥?”

沈瀾心驚,暗道他喝醉了思維都還如此縝密,只怕醒來了即刻就能意識到她在騙他。

“爺,奴婢身上有一小朵花狀胎記,我表哥見了我,便說我母親身上也有這般胎記。”

是這樣啊。裴慎總覺得天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疑心是哪裏來了人販子,見沁芳生得貌美,專來騙她。

可沁芳一直在啜泣,淚珠子一顆顆滾下來,直往裴慎心裏砸,砸得他心煩意亂。偏還一聲聲喚他,軟聲軟語哀求著,好似他不同意,便要哭死在這裏似的。

沁芳從來不哭的,這一次卻哭了。

她在哭。

裴慎想到這裏,煩躁地擺擺手:“罷了,你且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