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卯時一刻, 晨光侵曉, 曙色薄明。裴慎自帳中醒來,見帳頂繪著一副山水松石圖, 一角半邊的格局, 斧劈皴繪的巨石,雙勾的松竹,裴慎看來看去, 只評價道, 匠氣。

他懶得再看, 便側過身,見沈瀾黑鴉鴉鬢發如雲, 香融融雪腮生艷暈,白晃晃臂膀橫陳於枕邊, 好似楊妃清醉, 海棠春睡。

見她這般嬌態,裴慎輕咳一聲, 只拿手掌摩挲她纖細的手指,正欲湊過去,沈瀾忽然睜眼,盯著他道:“你做甚?”

裴慎訕笑,輕咳一聲:“該起了。”

帳幔重重,天光昏昏,沈瀾懶散道:“避子湯呢?”

裴慎微怔,只斂了笑,沉下臉道:“渾說什麽?!”

沈瀾輕笑, 裴慎此人, 他賞給沈瀾避子湯, 那自然可以,若沈瀾自己來討要,裴慎又不高興了。

“難不成你想要一個庶長子?”沈瀾慢悠悠道。

裴慎只擰著眉望她,縱使心中不愉,卻也知道她說得對。庶長子是禍家根源,他自然不會亂了禮法綱常。

只是理智歸理智,見她一臉安靜,帶著些無所謂的隨意,裴慎又忍不住氣惱起來,只覺她竟連女子最為在意的貞潔二字都渾不在乎,果真是浮花浪蕊,遊絲飛絮,煞是輕佻。

裴慎心中不愉,便冷著臉起身,喚來丫鬟端來避子湯。

那丫鬟十四五,到了知人事的年紀,端著個填紅釉三魚紋碗進來,見地上、榻上衣衫淩亂,抹胸、裏衣、腰帶散了一地,便臉一紅。

重重帳幔後忽然伸出一雙雪白纖細的手指,似有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

丫鬟怔怔的望著,驟見沈瀾露出來的鎖骨玉臂雪白細膩,好似瓊枝新雪,只可惜上面遍布痕跡,那丫鬟便紅了臉,慌忙低下頭去,將碗奉上,不敢再看。

沈瀾接過碗,苦澀的藥汁味兒撲面而來,她面不改色,一口悶盡。那苦味兒太重,倒像是一路苦進人心裏去。

“多謝你。”沈瀾將碗遞還給她。

裴慎只拿手拈著顆酸梅,湊到沈瀾嘴邊喂她吃,聞言笑道:“你謝她做甚?藥是我派人熬的,她不過端過來罷了。”

沈瀾從不跟身體過不去,毫不猶豫便吃了那解苦的梅子,含糊道:“她是人,我也是人,她為我端藥來,道一聲謝也是應當的。”

裴慎嗤笑:“休要胡說。她是奴婢,你怎會是奴婢?”

沈瀾面不改色,擡頭似笑非笑道:“怎麽?爺這是要正兒八經的納了我?”

裴慎一時間便有些訕訕。

沈瀾心極靜,並無失望之處,只暗道這也不錯。若正兒八經的寫了納妾契約書,妾通買賣,她千辛萬苦有了良籍,做妾等於自縛己身,逃妾可比逃奴的下場還慘。

如今看似不主不仆的混著,實則還是良家子,反倒最好。

只是裴慎見她神色平靜,便鄭重允諾道:“你且安心,待兩三年後新婦過了門,我便正經納了你。”

沈瀾不置可否,只隨意道:“去給我拿件衣裳。”

裴慎一愣,挑眉道:“讓我給你拿?”

沈瀾刺他:“怎麽?剛到手便棄若敝履了?”若真是如此,那倒好了。

裴慎被她噎住,納悶道:“我素來知你脾氣擰,氣性大,可往日裏好歹裝一裝,面上柔順總是有的,怎麽今日這般不馴?”接二連三給他甩臉子。

沈瀾只差半日功夫便能逃跑,卻被他帶回來,心裏有氣,絕不肯叫他好過,便照著他的話柔了神色,像平時那般低眉順眼:“往日裏我是丫鬟,你是主子,自然柔順。如今我也算是跟主子同過床的了,身價不同,自然長了脾氣。”

裴慎活了那麽大,還從未有人敢話裏話外的諷刺他,聞言,臉色也冷下來,只嗤笑道:“你原也是揚州瘦馬出身,幾千兩銀子的身價,的確昂貴。”

沈瀾哪裏會在乎什麽出身不出身的,只笑道:“爺從二品高官,又是累世的勛貴,幾萬兩銀子都不放在眼裏,偏偏與我這幾千兩銀子的人睡在一起,委屈爺了。”

裴慎被她氣得呼吸一窒,知她素來能言善辯,當年頭一次見面便敢連說謊兩次,可見其牙尖嘴利。

裴慎心裏生氣,只盯著她不說話,沈瀾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疑心裴慎到底要做什麽時,裴慎忽然斂了怒色,眉眼含笑,拂袖離去。

沈瀾微怔,只以為自己計策奏效,將他激走,便兀自倒下,先睡個回籠覺,昨晚被折騰的太久,多睡會兒,補一補這些日子來損耗的精氣神。

無論如何,養好身體最重要。身體健康,方有以後。

裴慎出了正房,見院中安安靜靜,便隨意吩咐個小丫鬟:“去取一套沁芳的衣物來。”

那小丫鬟是新來存厚堂的,連沁芳的房門在哪裏都不知道,又懼於裴慎威勢,便點了點頭,跑著去尋念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