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待裴慎出去, 沈瀾殊無睡意, 只躺在床上睜著眼望了會兒帳上千裏江山圖。看著看著,大約是沒了裴慎攪擾, 沈瀾困意漸生。沒多久, 便闔眼睡去。

室內一片幽靜,小軒窗漏進來的日光在重重帳幔下顯得疏疏杳杳,帳上懸著的雕流雲紋玉香盒內裝著幹梅花花瓣, 散著灼灼花香。

沈瀾這一覺睡得沉, 大概是精神緊張, 身體疲憊久了,睡足後竟還有幾分神思倦怠之感。她靠在石青雲錦引枕上, 怔了一會兒這才起身。

撩開紗簾,趿拉著月白軟緞繡鞋, 沈瀾正欲下床, 忽聽聞雕花柏木門咯吱一聲便開了,四個丫鬟魚貫而入。

統一的鸚哥綠衫子, 丁香色羅裙,外罩鴨蛋青比甲,都是二等丫鬟。

一個將手中銅盆放在楠木黑漆描金靈芝盆架上,擰濕了棉帕便要來給沈瀾凈面。一個過來給她更衣,另一個開了鏡台奩箱等她梳妝,最後一個只等沈瀾起身,鋪理被褥。

“且慢。”沈瀾問道,“你們是新來的?”四個人,個個都是新面孔。

那領頭的丫鬟鵝蛋臉, 見沈瀾面色和善, 並無不愉之色, 便屈膝點頭:“回夫人的話,奴婢名寶珠。是新來的丫鬟。”

夫人?沈瀾秀眉微蹙,只囑咐道:“日後不必喚我夫人,喚我名諱。”沈瀾微頓,“沁芳便是。”

幾個丫鬟哪裏敢,只低下頭去瑟瑟不語。

沈瀾見狀,也不願為難她們,便揭過此事,只問道:“我昨日中午走時,存厚堂並無你們,為何一日之間新進了這麽多丫鬟?”算上方才進來送藥的,已有五個生面孔了。

寶珠為難,昨日爺發作一通,將一大批丫鬟婆子盡數發賣,唬得府中留下的眾人個個噤若寒蟬。若將實情告知,便是妄議主子,她哪裏敢呢?

“夫人……”寶珠囁嚅著。

沈瀾見她吞吞吐吐,只略一思忖便問道:“你們能進存厚堂必是頂替了原來的丫鬟婆子,那些人可是被逐回家去?或是幹脆被發賣了。”

寶珠松了口氣,點頭。

沈瀾蹙眉,追問道:“念春呢?還有翠微與槐夏、素秋如何了?”

寶珠細聲細氣道:“翠微姐姐回了大夫人處,素秋姐姐自贖出府,其余二位姐姐均在房中養傷。”

聞言,沈瀾長舒一口氣,沒被發賣就好。只是下一刻,她便低落起來。

是她對不住念春。

沈瀾拿起對襟蔥白綾衫,荔枝紅妝花羅裙,那小丫鬟想上來幫她更衣,沈瀾擺擺手,徑自穿好,洗漱過後帶上藥便往念春房裏去了。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又慌慌張張欲跟上。

誰知沈瀾走到門口,忽然駐足,回頭問道:“被發賣的不止存厚堂的人吧?可有其余主子房中的丫鬟婆子,乃至於幾個爺們的小廝管事?”

寶珠一愣,又搖頭又點頭:“我只認得三小姐房中的碧玉,她爹是庫房管事,被發賣了。旁人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聞言,沈瀾只覺森森寒意湧上心頭。

寶珠見她不動,正欲相詢,卻見沈瀾駐足良久,一聲冷笑便徑自出去了。

待沈瀾出了正房,見裴慎不在,猜測他這會兒不是早起習武,就是去外書房處理公務,便沿著抄手遊廊疾行數步,推開念春房門。

門扉一開,天光泄入。念春聞聲擡頭,見沈瀾清麗的眉眼含著幾分艷色,身姿窈窕向她行來,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我帶了藥來。”沈瀾坐在她床頭,伸手,遞過去一個翠青釉三系蓋罐,裏頭是裴慎上一次賞賜她的傷藥。

念春伸手接過,擱在枕旁,沒好氣道:“你放心,你上回送我的藥還有的是呢!”

沈瀾心裏歉疚,替她掖了掖被角,鄭重道:“是我連累了你,對不起。”

念春一驚,扭捏道:“你這話說的好沒意思。上回我與翠微吵嘴,連累你挨打。如今你不過求我做了身直綴罷了,是我自己吃不住痛,這才承認。況且我認了之後爺也不曾罰我。”

沈瀾搖搖頭,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念春這頓打,一半受她所累,一半受其身份所累。

念春是家生子。

“你傷勢如何?可有尋府中醫婦看過?”沈瀾關心道。

念春哼哼兩聲道:“做丫鬟的,哪裏能勞動醫婦來看?我可不是你,攀上高枝了。”

話一出口,沈瀾微怔,只笑了笑,清得如同雨後山嵐,泛著春山草木的苦澀。

念春暗罵自己這張嘴,張口欲言又止,半晌才扭捏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瀾點頭:“我曉得的。”你們只是覺得跟了裴慎極好。

念春便嘆了口氣,覷她一眼道:“像素秋那樣出去做個正頭娘子好,像你這般將來生下一兒半女,終身有托也極好。只有我……”

一聲長嘆,念春悵惘道:“也不知將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