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瀾只安安靜靜聽著裴慎描摹未來。在這樣的安靜裏, 她漸漸滋生出一種絕望來。如果未來要做一輩子妾室, 這與死何異?

活下來的是沁芳,死掉的是沈瀾。

死?這個念頭一出來, 沈瀾像是觸電一般被驚醒。她愛惜旁人的生命, 也愛惜自己的生命。

想到這裏,沈瀾又漸漸生出一點勇氣來。人活著,就有希望。

她渾渾噩噩, 迷迷糊糊思索了一宿。可思來想去, 都只有一個辦法——磨下去。

沈瀾的骨子裏就有韌勁兒, 她可以花一年的時間去蒙蔽劉媽媽,可以花三年為自己銷去賣身契。

如今不過是再加上數年光景罷了, 一年不夠就兩年,兩年不夠就三年。天長日久的耗下去, 待裴慎放松看管或者對她失去興趣, 總能找到脫身的機會。

如果按照裴慎所言,他們一輩子都綁在一起。換而言之, 她有一輩子的時光來麻痹裴慎,直到自由的那一日。

心思既定,沈瀾又思索了一會兒明日該如何對付裴慎,要不要給他點甜頭,終究挨不住病中精神不好,渾渾噩噩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她迷迷糊糊的被抱上了馬車,到了姑蘇驛,又改坐官船。

待沈瀾醒來, 已是中午。

見她醒了, 裴慎放下手中書卷, 只吩咐船上丫鬟將藥送上來。

沈瀾蹙著眉,端起碗一飲而盡,又拈了顆剔紅盤上的龍眼去苦味。

“這龍眼哪兒來的?”沈瀾蔫蔫道。

裴慎只盯著她的手,見她素白玉指上,拈著一顆雪色清透、汁水豐沛的龍眼。那龍眼輾轉於她貝齒間,慢慢沒入朱唇中。

“潮州送來的。”當地知府是他同年。語罷,裴慎笑道:“你且給我也剝一個。”

沈瀾莫名其妙,才懶得給他剝,只淡淡道:“我餓了。”

裴慎討了個沒趣,一時氣悶,便擺擺手,吩咐丫鬟上了碗鮮滾魚片粥。

“嘗嘗,香粳米文火慢燉,再將興化軍子魚快刀片好,生滾下鍋,加幾粒雪花鹽,幾滴香麻油。正宜病後滋補開胃。”

沈瀾接過勺子,只隨意舀了舀,略吃了幾口便放下了。

見她人懨懨的,裴慎蹙眉道:“不合胃口?”

沈瀾搖搖頭:“藥都吃飽了,況且我困倦得很。”

她撐船逃亡之時吹了大半個時辰的冷風,回來後遭逢折辱,著涼加上心情激蕩,驟然病倒。如今燒雖退去,可病去如抽絲。人還是極倦怠,面色也略白。

“待到了南京,便再去尋幾個好大夫來。”裴慎道:“你吃不下飯,這可不行。”

沈瀾搖搖頭,只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瓷勺:“我想出去走走。”

裴慎搖頭:“船頭風大,你病情未愈,哪裏好吹風。”

沈瀾垂下眼簾,輕聲道:“我不想去南京。”

裴慎一時氣悶,笑罵她:“又耍小性兒!”

“我若進了城,你老家族人的女眷必定要來拜見我。她們見我是個妾,卻偏偏礙於你的權勢還要捧著我,心裏自然不高興,面上必定帶出來幾分。保不齊還有沒眼色的說怪話寒磣我。我可不去!”

沈瀾不願意跟裴慎的家人有牽扯。也不喜歡接受旁人表面諂媚,實則鄙夷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支開裴慎,她或許還能有逃跑的機會。

她因病臉色蒼白,愁眉微蹙,似西子捧心,好不可憐。裴慎見了只覺別有一番風情,一時心頭發癢,只去拉她的手。

那手掌白皙瑩潤,手指剝若春蔥,只是微有些涼意,好似冷玉雕的。裴慎摩挲了幾下,心裏意動,只嘆息她的病怎麽還不好。半晌,這才說道:“都是知書達禮的大家婦,必定不會這般沒眼色。”

沈瀾只冷笑道:“她們都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唯我一個是瘦馬,刁蠻任性。”

裴慎愕然:“我何時這麽說?”

沈瀾只一把將手抽出來,冷言冷語:“你雖非直言,可你話裏話外,就是這個意思。”

被她三番兩次相激,又疑心她是不是想支開自己逃跑,裴慎難免不悅,只語帶警告道:“你聽話些。”

沈瀾反問他:“我還不夠聽話嗎?”

裴慎被她氣得發笑:“你若算聽話,這天底下便沒有不聽話的女子了。”

沈瀾瞥他一眼:“你昨晚是怎麽與我說的?”

裴慎一怔,只聽沈瀾一字一頓重復道:“你想置辦什麽便置辦什麽。想去哪裏,得了閑我都帶你去。”語罷,只問他:“你昨晚說過的話今日便不認了?”

裴慎微惱:“如今我不是正帶你去南京嗎?”

沈瀾慢條斯理剝了一顆龍眼:“可我不想去南京,你偏要違背我的意願。”語罷,還感嘆一句:“這妾做的又有什麽意思呢。”

裴慎被她這話一噎,難免疑心她是不是又起了什麽鬼主意。思索再三,退了半步:“你若不想見那些族人,住在院子裏不出來便是。我只叫丫鬟婆子們守著門,不讓旁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