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船上漂泊了五六日的功夫, 至呂城水驛。於此地換乘馬匹, 改走陸路。

驛站裏早有錦衣衛備下清漆四輪馬車,雖不算雕花飾錦, 紅纓綴玉, 但櫸木所制,又刷了桐油,質堅防火。

馬車外是防風的松江斜紋布簾, 裏頭鋪著素白厚實灑海剌, 上設一拱肩六屜案形小桌, 抽開來俱是些薄脆粉果、玫瑰餡頂皮酥、金橙卷兒之類的小點,並一屜蓋柿、水梨等果子。

“什麽時候到龍江驛?”沈瀾含著一顆橄欖, 掀簾問道。

裴慎不耐煩坐馬車,只帶著十幾個親衛騎馬護衛在周遭。聞言只笑道:“已過了雲陽、炭渚、雲亭, 再行十幾裏便是龍江驛。”語罷, 見她臉色略略發白,想來是路程顛簸, 便憐惜道:“可要歇息一二?”

“馬車上哪裏能睡得著?”沈瀾瞥他一眼,慢悠悠道:“我想學騎馬,裴大人既不肯教,如今又來我這裏賣乖做甚?”

裴慎一時訕訕,只正色道:“你身子弱,哪裏吃的住騎馬的苦?”

沈瀾只冷冷望他一眼,心知他這是不願自己學會騎馬。

挨了她一通白眼,裴慎理虧,也不好發作, 只好面不改色道:“你若真想學, 我先帶你騎一陣, 待日後得閑了再細細教你。”

沈瀾才不信他呢,只一味疑心他是不是在想些什麽雙人同騎的風花雪月事,便只將口中橄欖當成他,恨恨咬下,一口咬破。

咯吱一聲,聽得裴慎牙根發酸:“這幾天你日日嚼橄欖,少吃些,當心酸倒了牙。”

青橄欖的酸澀勁兒一上來,提神醒腦,可算是壓下了長途趕路的疲憊。沈瀾再不欲理他,只低聲道:“還是快快趕路罷。早到早歇息。”

“也罷。你且再忍忍。”裴慎憐惜道。說罷,便吩咐潭英:“快著些,今晚即至龍江驛。”

潭英聽了這話,只心裏暗自納悶,這裴大人也是個英雄人物,怎得就看上了這麽個悍婦。前兩天剛把大人的嘴角給咬了,這幾天又動不動撂臉子。此女莫不是松江府出身?正應了李紹文那句“松之悍婦,不能枚舉。”

他腦袋裏千頭萬緒,待回過神來,卻見裴慎打馬疾馳,便也連忙跟上。

及至酉時一刻,終於到了龍江驛。

龍江驛位於南京金川門外十五裏,半陸半水,此地舟楫如林,輻轍縱橫,素來是貨物交匯之所,南北沖要之地。

沈瀾下了馬車,見眼前一座三間四柱石牌樓,高高矗立,便知道是龍江驛到了。

南京是裴慎老家,龍江驛更是進出南京最大的驛站,裴慎對此無比熟悉,只笑道:“前後各五間正廳、後廳,往左去是神祠。其余的前後鼓樓、廊房、庫房,林林總總百余間。”

沈瀾咋舌不已,心道此地果真宛如一個大型客店,往來皆是客商官吏、士子生員。

裴慎方帶她入門,便有個年約三十的士子著網巾直綴,匆匆而出,迎面拱手道:“裴大人高官顯貴,竟足踏賤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裴慎拿著馬鞭遙遙一指,笑罵道:“偏你怪話多。”

沈瀾一驚,暗道這兩人莫不是認識。那驛丞聞言,竟哈哈大笑起來,自嘲道:“我若不是這酸怪性子,也不至於被貶來做驛丞。”

裴慎只笑著取出堪合遞給那驛丞,笑道:“仲恒,四載未見,伯父身子如何了?”

李仲恒看也不看,只笑道:“勞你前些日子送來的瓊玉膏,我父已是大好了。”

不過這一句,兩人之間生疏意味俱散。看得沈瀾嘆息一聲,暗道裴慎此人,論起收攏人心來,當真是一絕。

李仲恒雖看見了沈瀾,可裴慎未介紹,他便也不問,只笑道:“你裴守恂要來,我早已備好了上房,你我兄弟且把酒兩盞。也不知裴大人如今可還願賞臉?”

裴慎只笑罵道:“你若再說些酸言怪語,當心我去面見伯父,告你一狀。”

李仲恒便大笑起來,親自在前方引路。

裴慎只將沈瀾安置在另一間房中,叮囑了她一句“勿要亂走動”,便徑自出去了。

入夜,沈瀾正睡得迷糊,忽聽得一陣響動。睜眼,見裴慎滿身酒氣回返。

沈瀾本不耐煩伺候他,可這裏也沒旁人,加之裴慎一進來便來抱她,沈瀾掙紮片刻,掙不脫,只好認命道:“你先松手,我去打盆水來。”

裴慎酒量尚可,神色間雖有幾分微熏,神志尚清醒,只將她摟在懷裏,笑道:“我沒醉,不過是積年不見友人,喝了幾杯罷了。”

一提起此事沈瀾便惱,只冷聲道:“你是不是早想好了,要把我放在龍江驛?”

裴慎瞥她一眼,慢條斯理道:“龍江驛乃南北津要喉舌,距離南京極近。待我祭祖回來,便帶著你從此地坐船,一路沿運河北上京都。甚是方便。”

沈瀾哪裏會信,只暗道還有另一個原因,便是這裏的驛丞與裴慎相識,手下驛夫雖不甚得力,卻也有數百個,加上十幾名親衛看守,由得她如何折騰,恐怕都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