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二日一大早, 天色尚有幾分漆黑, 晨星寥落,東曦薄出。沈瀾被丫鬟輕聲喚醒, 甫一拂開帳幔, 便見到裴慎正坐在楠木清漆圈椅上,等她用膳。

沈瀾不欲與裴慎多言,一整日折騰下來, 她只睡了一個多時辰, 便困倦地揉了揉太陽穴, 匆匆起身洗漱。

重羅白面制成的細面條,拿雞湯煨了, 鋪陳上鮮蝦仁,銀魚丸, 火腿丁, 雞絲,青菜。鮮香可口, 撫慰人心。

沈瀾胃口不錯,吃了面,本欲再用上一盞熱乎乎的牛乳,誰知裴慎坐在她身側,只盯著她側臉,那目光灼熱的,活像要燒穿沈瀾的臉頰似的。

哪裏還吃得下去?沈瀾心頭微惱,瞥他一眼,不想理他, 便欲出門, 卻聽得裴慎道:“你從知府衙門回來後打算住哪裏?”

沈瀾淡淡道:“哪裏都好, 就是不住總督府。”

裴慎一窒,冷哼道:“你那宅子都燒幹凈了,不住我這裏你住哪裏?”

沈瀾面不改色道:“買個新宅。”

裴慎微愣,一時悻悻然。倒是忘了,今時不同往日,她已非吳下阿蒙。

“宅子總不能說買便買,若要住進去,光是添置鍋碗瓢盆、掃灑清理便要好幾日。”

裴慎正欲再勸,沈瀾慢悠悠道:“我有錢,可以加急。”

裴慎被噎得不行,復又訕笑道:“便是再加急,一日的功夫總要的罷。不若先在總督府暫時住下。”

沈瀾似笑非笑地掃了眼他:“裴大人就算不替自己的名聲考慮,好歹也替民婦考慮罷。”

裴慎一時沉默,無名無份地住進總督府,對她的確不好。思及此處,裴慎忍不住試探道:“既然如此,你我盡早成婚便是。”

沈瀾神色便一下子淡下來,懶得搭理他,便只撂了烏木箸,恭敬道:“昨夜勞煩裴大人款待,民婦告辭了。”說罷,起身就走。

她這不鹹不淡的態度,著實令人生惱,裴慎也是有脾氣的,何曾被人這般忽略過,便冷聲道:“你總歸要與我成婚的!”

沈瀾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見她這般,裴慎越發著惱,偏生這會兒陳松墨眼看著沈瀾出了府,料想自家爺也當吃用完了早膳,便匆匆趕來稟報。

“彭弘業?”裴慎一面往外書房去,一面蹙眉道,“此人乃是杭州疍民出身?”

“是。”陳松墨點頭道:“根據龔柱子的話,此人乃夫人身側的老人,當年漁隊便是由此人負責,據說家中三兄弟,水性都極好。”

裴慎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保不齊當年便是這彭弘業在江潮中帶著她逃亡。只是不知她是如何認識彭弘業的?

“這彭弘業年歲幾何?”裴慎忽然問道。

陳松墨一愣,復又硬著頭皮道:“爺,聽龔柱子所言,此人約摸比夫人大幾歲。”說罷,劫後余生般補了一句:“與其妻已育有兩子。”

裴慎面色稍和緩,見已至外書房,便在楠木圈椅上坐定,擺擺手,示意陳松墨下去。

陳松墨猛松了口氣,匆匆告退。昨晚爺將夫人挾走,潭英那頭便即刻派了人手四處查探夫人這六年來在湖廣的經歷。而他自己則一整晚都在善後,安撫六子等人,套話,看看能否尋到杭州舊事的線索。如今既然問到了彭弘業身上,便只管稟報給爺,再轉交給潭英便是。

見室內靜下來,裴慎方才喚來潭英,問道:“查到多少了?”

潭英拱手作揖:“連夜調閱了武昌知府衙門內六年內宅邸交易契書。”至於為何不查黃冊,亂世裏,官府都不勘定人口了,沈瀾便是上了黃冊,鬼知道小吏將她錄去了哪裏。還不如查查大宗宅邸買賣呢。

“三年前,沈宅進行過一次買賣,契書上頭記有夫人名諱,上沉下瀾。”

裴慎蹙眉。這名字沈瀾頭一次逃亡時便用過了,何至於要再用一次?莫不是有何特殊含義?

他正思忖著,潭英又道:“除此之外,昨夜沈宅大火,火勢煙氣沖天,半城可見。今日一大早,滿城民意洶洶。屬下只遣了幾個人坐在沈宅附近的茶館裏探聽消息,便聽得有周圍百姓賣弄道,只說……”

潭英吞吞吐吐,含糊不清。見他這般,裴慎淡淡道:“你只管如實說來便是。”

潭英這才低聲道:”說是沈娘子待夫君情深義重。”語罷,硬著頭皮道:“年年都要去替亡夫掃墓焚黃。守、守節六載,撫育幼子。”

裴慎握扇的手一緊,眼底寒意森森,沉聲道:“可去查看過那亡夫之墓?”

潭英越發吞吞吐吐:“那墓碑上寫著亡夫王新立之墓,妻沈氏立。”

裴慎生生攥裂了手中紫檀扇骨,咯吱一聲,唬得潭英頭皮發麻,只低下頭去,恨不得把地磚盯出花來。

良久,裴慎方松開手,面無表情道:“可查過王新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