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聞言, 裴臨緩緩擡眼。

風靜了下來。

渾身的血液隨風止息,冷凝在這一刹那。

呼吸間,他的表情已然沉到極點。

見他神色若此, 裴煥君的臉上笑意愈盛, 眼尾的溝壑隨之微微上挑。

又是一陣倉皇的大笑。

他整個人瘋瘋癲癲的, 狀似瘋了幾十年的老乞丐, 可眼瞳裏,偏偏又爍閃著過分理智的神采。

“你是不是很懷疑,在想我怎麽會傷及公主殿下的血脈?”

“可惜啊, 我早該想到的,若她真是她的女兒,怎會如此藏頭畏尾,躑躅不前……”

……

窮途末路之人,話可真多。可惜的是, 無論他說什麽,裴臨都已經聽不真切了。

聽到姜錦和“中毒”聯系在一起的瞬間, 前世綿延至今的悔就像一張細密的網, 頃刻便將他的所有理智籠罩其中。

他甚至沒有余力去思考。

不。

絕不允許同樣的情形重演。

耳畔傳來無止歇的嗡鳴,指尖幾乎將掌心掐出血來, 裴臨才堪堪保住了最後的冷靜。

他的聲音冷然,“效忠的血脈不存於世, 你自覺半生無望, 謀朝篡位於你而言沒了意義, 所以你只想要魚死網破,為那公主復仇。”

裴煥君收斂了笑容。

信念轟然垮塌猶如山石傾倒, 條分縷析起來卻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

劍刃翻轉, 直擊向對面的咽喉, 裴臨頓了頓,話音加重:“不過,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受你役使。”

裴煥君沒再解釋一個字,也沒再試圖用冗余的話語,去闡明她的身世,去證明他真的下了毒。

他只是道:“信或不信,只在你一念之間。立時將我斬於劍下,或者……”

話只到這兒。

不知靜了多久,遲疑的劍尖悄然偏移,裴煥君見狀,依舊沒開口,只是輕嘆一聲,彈指撥開了它。

裴臨望著他的眼睛,靜靜道:“我怎麽確定,你的手中有解藥。”

裴煥君笑意幽深:“你別無選擇。”

——

被姜錦撈回去以後,裴清妍臥病了好些天,一直沒有起來見人。

盧寶川來看她,她也推說不見。

“我……我這兩日不舒服,不想和人說話。”

裴清妍的聲音自門內傳來,門外的盧寶川撓了撓頭,說道:“好吧,那你多歇一歇。”

他沒逗留,徑直便離開了。

朝廷惦記著削藩,意圖利用藩鎮彼此間的勢力互相挾制,只可惜如意算盤落了空,亂局中反叫範陽趁此機遇占了上風,如今,更是有了足以壓制河朔另外兩鎮的勢頭。

大部隊已經班師回到了範陽,姜錦亦然。

於是從裴清妍的住處離開之後,盧寶川轉而去尋姜錦去了。

見他登門造訪,姜錦微有些訝異,不過這兩年裏,便是同袍而戰的面子情也是不淺的,她坦然迎他進來,隨即便聽見盧寶川說明了來意。

“那日,多謝你從虎口救下我的妻子。”

當日之情形……

姜錦神色微微一晃。

她猶記得裴煥君那時扭曲的表情。

在聽見她自述身世以後。

他似乎很想從她的臉孔中推敲出一些胡謅的成分,可惜的是,他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多麽荒謬,執著半生的事情,在一切伊始便是不可得的。

他似乎是真的要瘋了。

而瘋子總是叫人害怕的。

陡然間,裴煥君改換了神色,陷入了另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而興奮的目光,在姜錦身上逡巡打量。

姜錦沒有給他再出言蠱惑的機會,她推劍出鞘,直截了當地朝他殺了過去。

她沒忘,眼前這個瘋子是淩霄的血仇。

喧囂聲起,周遭的鳥雀被盡數驚走,裴煥君並不會武,但他足夠惡毒,一把拎起了旁邊尚在昏迷中的裴清妍擋在身前。

且不說有無新仇舊怨,任何一個無辜的人被他拿來擋刀,姜錦也不會下手,她堪堪收住劍勢,怒目圓睜,罵道:“她是你的親女兒!”

裴煥君朗聲大笑,道:“這就算她有些用處!”

他的虎口死死圈在裴清妍的頸項間,“別跟來,我自不會要她性命。”

姜錦深吸一口氣,腳步一頓。

以為是來尋人,她只隨身攜了一柄長劍,什麽弓箭暗器統統沒帶,此時此刻,只能眼睜睜看裴煥君遁走。

她在心裏默數到三百,沉下心,朝裴煥君逃走的方向快步奔去。

放眼望去,已經找不到他的身影了,想必他不是孤身前來,附近一定還有人接應。

姜錦皺了皺眉,按下浮動的心緒,去找裴清妍。

人是找到了,就是情況不太妙。

這個不太妙,說的倒不是受了傷。

裴清妍腿軟得站不起來,見到姜錦回身找到她的瞬間,包在眼眶裏的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姜錦嘆了口氣,蹲下遞了張帕子給她,沒問她是什麽時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