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出營帳以後, 被提到馬背上喝了點冷風,裴清妍那侍女終於清醒了些,姜錦揀著重點聽她說話, 隨即復述道:

“你是說, 卯時少夫人便戴著幃帽出去了?”

侍女顫顫地點頭, 姜錦又問:“去了哪裏?你貼身侍候, 即便她不說,你應該心裏也有些數才對。”

侍女咬著牙,終於還是低聲道:“少夫人大概是往南面去了, 我聽她之前的意思,好像是收到了誰的書信,就出門了,勒令我們都不許跟去,不許壞她的事。”

姜錦皺眉, “只知道這些?”

侍女垂首答:“她……我好像聽見,她是去尋什麽藥去了。”

聞言, 姜錦輕擡眼睫, 眸光倏爾一閃。

藥……

這一世,很多事情與從前不盡相同, 最後兜兜轉轉,卻總是相通的。

或許是聽進去了她委婉的勸告, 裴清妍壓下了浮動的心思, 不論是只將盧寶川當作後半生的依靠, 還是說真有了感情,總之她確實堅定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到底是世家貴女, 自小接受著良好的教養, 真的想去做好一件事的時候, 也不是做不到。裴清妍放下了無謂的驕矜,定下心來去做自己身份該做的事情。

哪怕先前風雨如晦,盧寶川的眼疾反反復復,範陽的情勢幾經輾轉,她倒也沒再動搖。

前年歲尾冬末,趕上突厥來犯情勢危急,她甚至還主動挑頭,率著幾隊婦人一起協助後勤,幾回都親自上了城墻運送箭鏃、吃食。

直到後來,郜國黨連同魏博起兵舉事,裴煥君幾次三番地利誘,意圖憑借姻親拖範陽一起下水。可惜他的算盤落了空,範陽真正的當權人薛靖瑤自是沒有應允。

倒不是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因為盧寶川眼疾在身,白日也時常不能視物。頂梁柱的情形不穩,這一年多已經是勉力支撐,這個時候冒進貪圖可不是好主意。

如此一來,裴清妍在範陽難免尷尬,好在她的丈夫並不是傻子,感知到她的惶惑,做了不少實際的安撫,後來還在出事前將把她的親娘提前撈到了範陽安置。

人心都是肉長的,幾分假意也變成了真心。

有那麽一回閑話,姜錦甚至聽見裴清妍漫不經心地隨口說:“就算哪日他當真瞎了,我卻還沒有,我可以做他的眼睛。”

話雖如此,倒也不是真希望誰瞎了,為著盧寶川的眼疾,裴清妍廢了不少心思,一直在尋辦法醫治。

世情如此,很難琢磨。

姜錦心下猜她又是去哪尋偏方去了,盧寶川的眼疾一直被瞞得死死的,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曉,她沒有帶侍女一起,倒也說得過去。

只是為何又要提前留話,說沒回來就找人救她?

姜錦一時想不明白,她提著警惕,率人按侍女所述方向去找人去了。

雖是青霄白日的,但這一帶野村眾多,荒廢的民居、起伏的小山包不少,並不好找。

不知具體方位,只得散開來在附近的郊野裏搜尋。

姜錦心裏有些詭異的擔心,她吩咐下去:“各找各的,一人找一路,找到了就拉動響竹,半個時辰後,不管找沒找到,我們在這裏再碰一碰頭。”

眾人應是,旋即四散開來。姜錦亦提著小心去了。

她倒沒覺得裴清妍是碰著了什麽惡徒,不過,這一片荒山野嶺的,虎豹沒有,豺狼卻不少,若是裴清妍真的倒黴碰上了,那也是麻煩事一樁。

約莫走了半刻來鐘,路過一處荒敗的矮房時,姜錦無意識地往裏瞄了一眼。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蹊蹺的風聲。

姜錦眼皮一跳,她擡起頭,反手握住了劍柄。

原是一只停在窗台上的鳥兒受了她的腳步驚動,搖著翅膀飛走了。

姜錦也正要走,還未收回目光,身後忽有人喊她名字。

“阿錦——”

這聲音……

姜錦驚愕轉身。

土屋後矮檐下,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熟悉是因為,眼前這人,便是許久未見的裴煥君。

——他正靠坐在土墻旁的石墩上,地上甚至還擺了兩只茶杯、一只茶壺。仿佛這不是陌生人棄之不用的宅院,而是他的刺史府。

陌生則是因為,他幾乎瘦脫了相,本就高聳的顴骨突出到嚇人,泛著青紫的眼窩更是深深凹了進去,整個人透出一股極為陰郁可怕的氣質。

姜錦心裏咯噔一下。

她雖未至長安,但並不是聾子瞎子,對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

裴煥君這是……逃出生天了?

腦內閃過千百個念頭,最後只剩下一個殺字。姜錦的腳後跟幾不可察地往後挪了挪,按在劍柄上的手剛要開始動作,突然就停住了。

她的視線逐漸往下移,看見了暈在一旁的裴清妍。

頸後有淤紫,一看便是被人打暈的。

“我這個女兒還是不中用啊,”裴煥君像是看出了姜錦的疑惑,感嘆道:“這麽久,都沒發現後換到身邊的侍女,並不忠心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