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追逐者們(第4/5頁)

而藝術依舊如此的冷酷,不曾垂憐分毫。

這樣的苦痛,艾晴也曾經感同身受。

在槐詩成為母親的學生之後。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母親拒絕教她大提琴了……

從能記得自己的名字開始,憧憬著母親的樣子,日復一日的苦練和勤習,自以為有所成就和得意。

源源不斷的得到獎杯和贊賞,每一張笑臉,每一聲贊美和掌聲,都讓她產生了某種幻覺——啊,自己是被藝術所鐘愛的。

或許。

或許是這樣呢?

但,一定有的人,會被偏愛更多。

當自己私下裏苦練了四五年的大提琴,被槐詩以兩三個月的時間輕而易舉的超越時,她終於感受到了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從母親那裏得到的愛,從自己的家裏得到的位置,還有自己最引以為豪的音樂天賦,全都被那個家夥超過了。

自己所得到的,只有一個槐詩為了討好自己而裝模作樣放棄的‘第一’。

一個可憐兮兮的安慰獎。

哪怕母親猝然去世,槐詩僅僅只是掌握了基礎,可這麽多年之後,依舊只靠著自學,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之下,走到了這種程度。

倘若自己依舊如同曾經那樣,一定會妒恨到發狂吧?

可是,不論如何厭惡和抵觸,每當回憶過去的時候,所想起的卻只有那一張陽光下的稚嫩笑臉。那麽蹩腳的握著琴弓,抱著過於龐大的樂器,展示著那些剛剛學會的技巧。

那樣期盼的凝望。

向著自己……

艾晴垂下了眼眸,無聲嘆息。

“即便如此痛苦,可你們卻依舊那麽熱愛,不是麽?”

而相比之下,學會了放棄的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未曾有踏入那樣的領域之中的機會吧?

“放心吧,吉賽爾小姐。”她翻過了一張完全沒看過的紙頁,仿佛自言自語:“我對他討人厭的程度有信心。”

在那一瞬間,渺小的大門,在無從束縛那源自靈魂的狂熱奔流。

高亢而浩蕩的旋律,自黑暗中噴薄而出。

於此,向世界高歌!

即便世界痛吻與我……

驚怖詭異的意味已經自旋律之中消失不見,槐詩已經脫離了曲譜的束縛,補入了創作者未曾完成的領域。

以自我的靈魂,演奏出嶄新的樂章。

就像是在黑暗荒蕪的世界裏,龐大的日輪緩緩升起時那樣,灑下了耀眼熾熱的輝光。琴弦的鳴動中,演奏在繼續。

即便,已經被奪走了一切。

眼睛、四肢、肺腑、心臟,乃至靈魂!

槐詩已經一無所有。

可在弗朗西斯科的凝視之中,仿佛能夠看到,死者的亡骸自台上起舞。哪怕被取走了一切,演奏依舊未曾停止!

不,正因為被取走了一切,這演奏才真正的迎來了高潮!

拿去吧!

全部拿去,即便是失去所有,我依舊將追逐。

我將演奏!我將歌唱!

哪怕失去靈魂!

可現在,存留在此處的是什麽呢?

那演奏這一切的又是什麽?

自己所聆聽到的是什麽?

弗朗西斯科抓著自己的臉,鮮血淋漓,可是卻感受不到痛楚,因為他已經被卷入了那旋律之中去了。

沉浸在了這狂熱又莊嚴的洪流中。

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仿佛奔跑一樣,舍棄了一切,忘我的追逐……

直到自我的靈魂在槐詩的光焰中,焚燒成灰燼。

他終於看到了,道路盡頭所等待著自己的東西!可是不論自己如何的努力,如何的追逐,卻始終無法靠近,始終無法跨越這絕望的距離……

但他已經忘記了絕望,也忘記了猶豫。

只是狂奔著,狂奔著。

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卻不感覺害怕。

心滿意足的,自這一場苦痛又漫長的夢境裏,迎來了終結。

當最後的余音消散在黑暗中時,聚光燈緩緩熄滅。

一片死寂中,有風暴一般的掌聲響起。

不止是從夢中醒來的弗朗西斯科,就自空曠的演奏廳之內,那些逝去的亡魂,地獄中觀賞的樂師們,還有樂章中那些殘存的執念……

此刻,都毫無保留的,向著這源自渴望和追逐的演奏,獻上了自己的掌聲和敬佩。

歡呼。

“我就說他有這個才能,哈哈哈,我就說過。”

在觀眾席的最後面,遲來的觀賞者鼓著掌,樂不可支:“雖然比起我來,還差得遠,但起碼比那些只會熬時間湊數的家夥強,對不對?”

大汗淋漓的負責人在旁邊低著頭。

不敢贊同,也不敢說話。

直到那一張椅子的投影消失無蹤,才緩緩的松了口氣,坐倒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為演奏者獻上了遲來的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