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火災持續蔓延, 沒有絲毫停歇下來的預兆。屋漏偏逢連夜雨,二月的晚上, 郢都城的北風緊吹不休, 更加助長了火勢。

沒過多久,許清元所在玄字號考舍的最南面一間被火苗舔上,棚頂立刻洶洶燃燒起來。

舍內考生恐懼不已, 但仍存有官兵們能夠制止住火災的幻想,等他終於死心想要逃出號舍之際,卻為時已晚。

伴隨著濃煙滾滾, 號舍棚頂被燒毀,承重的房梁直墜下去, 兜頭將那名考生砸倒在地,然而他卻似乎並未因此死去, 就坐在他隔壁的許清元能聽到那人仍舊嗚咽著發出細微的求救聲。

許清元這排和對面一排的考生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活活燒死。在場考生皆受到極大刺激, 神情癲狂地呼喊士兵、差役,要求他們盡快滅火, 可路過的士兵腳步匆匆, 在上官未曾下令之前,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開門營救他。

騰騰火焰烘烤著她,許清元明白,如果繼續坐以待斃,不過幾刻鐘後,她就會落得與隔壁考生一樣的下場。

在科舉功名和身家性命中間, 許清元猶豫了不到一瞬。

隨即,兩排考生都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一名女考生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 艱難地站上坐凳, 跨上桌面, 雙手抓著號舍窗欞一翻而出,穩穩落地。

此舉成功引來眾人側目,火勢附近之人也已經顧不上許多,紛紛有樣學樣,爬上考桌翻出窗口,四散逃逸而去。

身後傳來幾道士兵的呼呵聲,許清元仗著此刻場面已經是混亂之際,料想沒人騰的出手,她擡頭環顧四周,立刻轉身朝著貢院正中的精白堂奔去。

眼下幾道關卡門都被打開,她暢通無阻地來到堂前,居高臨下地縱觀貢院現在的情形,心中愈發感到不妙。

貢院內的柴火稻草隨處可見,號舍之間挨的極近,給火勢提供了絕佳的蔓延機會,而院內備用的水源儲備量卻遠遠達不到能夠熄滅這場火災的程度。

現在東邊考院的考生距離火災源頭較近,已經感受到了緊迫的危險,開始自救,以火勢蔓延的速度,西院號房不容樂觀,而西邊眾人仍舊不明白眼下的情況究竟有多麽惡劣。

活生生一萬多條人命的安危擺在面前,許清元顧不得許多,想到此處擴音效果最好,立時扯著嗓子高聲喊道:“東院號房燒水處意外走水,現在火勢已經失控,請諸位不要驚慌,及時做好逃生準備!”

她的聲音猶如一道警鈴,兩院不知情況的考生紛紛騷亂躁動起來,監臨堂、提調室、監試房內的官員早就不知去向,許清元根本沒注意到一個矮小的吏官正蹲在台階一側幽暗處,他聽見此等聲音,悄悄探頭出來,正好看清楚了許清元的面容。

許清元喊完立刻回到東院號房,幫助身高不夠的女考生們一一脫離險境,一直忙活到天蒙蒙亮。

宮內。

皇帝批完一天的奏折,剛剛準備歇下,就聽得大太監田德明急匆匆的腳步聲,以及雖然刻意放低但仍能聽出焦急之情的通稟:“陛下,貢院出事了。”

他聽完田德明的稟報,面色沉沉地披上衣衫,沉思許久,方才示意其附耳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

田德明聽完,恭敬應諾,領命而去。

有許清元的提前預警,除非是特別想不開的考生,其他人都能及時逃脫,大家紛紛聚集到精白堂前的一片空地處。每個人都灰頭土臉地看著遠處仍舊駭人的火勢,表情愁苦又淒惶。

但他們轉念一想,自己能逃出命來已然不易,昨夜的場面混亂至極,踩踏受傷的不計其數,甚至有些人因為種種原因終未逃出,被火焰無情吞噬。

據貢院吏官回報,昨晚火災考生燒傷者二百零七人,死亡二十一人。院內有限的兩個大夫正忙著救治傷者,但根本忙不過來。

許清元靠著晉晴波坐在台階上,感覺渾身疲乏,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自己的視野,她才坐直了身子。

幾個士兵小心翼翼地將臨安郡主擡到空地中央,大夫立刻拋下其他人趕過來診治。

頭些時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官員正關切地向大夫詢問臨安郡主的傷情。

“郡主吸入不少濃煙,口內出現紅腫和水泡,條件有限,恕小人現在還看不出肺部是否有炎症。”大夫經過一番細細診治後小心回稟道。

作為本次主考官的內閣大學士方若希臉色很不好看。偏偏是在他負責監考的會試中出現這麽大的紕漏,舉人傷亡無數,郡主也身負重傷,事情辦得如此不漂亮,他既無法向皇上交代,也無法向老師黃尚書交代。

他背著手看向下面這一大片舉人,更覺棘手不已。有道是法不責眾,考生擅離號舍,本應革除功名永不錄用,但要是真革去這一萬多名舉子的功名,朝廷再也甭想安穩下去,所以皇上再罰也罰不到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