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有許長海和江氏幫忙, 許清元輕松許多,雖然還是免不了案牘之勞形, 但最起碼不會連睡覺的時間都要被壓縮。

距離一月之期還有一旬左右, 工作進度已經完成百分之七十。這其中要數江氏功勞最大。本來她以為對方這麽多年不摸書本,整日忙活操勞,即便能幫上忙, 但可能效率有限。沒想到第二個休沐日她過去拿成果的時候,江氏已經將三本典籍全部勘校完畢,整理和批注十分詳盡嚴謹, 一點也沒有吃力生疏的模樣。

連那麽久遠之前的朝代的律例都能準確勘校,而且看她還是一副遊刃有余的模樣, 江氏在律法上的造詣可著實不簡單。

白日一天的勞累之後,為放松身心, 許清元偶爾會在晚上去錦沙江的客船上休息。這邊的船只都由畫舫商家經營, 按照載客數量給予船夫船娘一定獎勵。顧客上船,一個時辰的租金是一角銀子, 顯然這不是給平民百姓消遣的去處。

因為來的時間比較固定, 每次許清元都會遇上一位胡船娘, 三兩次後,兩人熟悉起來。

這天下值的時候天已黃昏,許清元覺得渾身困乏,便又轉到錦沙江邊上。

胡船娘遠遠地看見她,一手握著篙竿, 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朝她招手示意。

坐哪個船都是坐, 許清元明白她招客的意思, 也想照顧她的生意, 便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時,胡船娘將船撐到岸邊,她伸出一只手扶著許清元上船,搭話道:“大人您今日來的早些,不然小的就來這邊等您了。”

“胡船娘竟還每日等我麽?”許清元坐到烏篷船中,仰著頭看她笑問。

“自然,來錦沙江邊的女子甚少,一家子過來的話我這小船坐不開,二則他們也嫌女子沒有力氣。”胡船娘用篙竿看似輕巧地一點岸邊,船隨即駛向河中,她邊劃船邊說,“不是我誇口,這條江上百十條客船,沒幾個船夫能比得上我的。”

許清元仰躺下,看著胡船娘笑得眉眼彎彎:“倒是便宜了我,每次都能在船上安然睡著,可見你的船技已是登峰造極。”

胡船娘也笑:“大人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大人今日又忙累了吧?”

“哎,”許清遠嘆氣,“勘不完的書籍,寫不完的字。”

“話是這麽說,可您是官啊,多少人想幹這個還挨不上號呢。”胡船娘擡頭望向天邊,口中道:“日頭西落,銀盤將升,大人您好好休息吧,我還照老樣子,在畫舫遠處周圍轉悠,讓您聽著樂音兒休息。”

胡船娘說完轉頭看向許清元,卻發現對方已經陷入了夢鄉。

天色徹底暗下,興舟船家的大型畫舫上燈火通明。船前的戲台上先是上來一班雜耍班子,個個拿出看家本領,耍的風生水起,看客們紛紛鼓掌叫好。但這還不是今天的重頭戲。熱場節目過後,戲台兩側依次走上來共計十二個十四五的小姑娘,人人手中拿著一件樂器,琴、琵琶、二胡、簫、笛……甚至還有少見的小阮、塤等。

船娘整日受雇在此處劃船,對於畫舫的表演已經十分熟悉,本沒什麽心思觀看,但今日這一出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便提起幾分好奇來。

那邊十二個樂娘漸次緩緩擡起素手,一個個音符從她們的手下流淌出來,琴聲沉沉,如人在語,簫聲悠悠不斷,仿若對琴聲的回應,其余樂器之音巧妙地融入進兩者之間去,絲毫不覺得突兀雜亂,也始終未曾喧賓奪主。一琴一蕭的應和貫穿始終,正是名曲《漁樵問答》。

船娘不懂得這些,只覺得琴弦撥在心口上,簫聲婉轉動聽,一時癡迷住,竟未發覺有一人乘舟向她們靠近。

“胡船娘,胡船娘……”耳邊仿佛響起喚聲,船娘這才猶如大夢初醒一般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等看清來人後,她忙湊過去,矮身小聲道,“周管事,您怎麽過來了。”

對方低語幾聲,胡船娘看看躺在船內睡得正香的許清元,有些猶豫。那周管事便允她在他的船上等候,胡船娘這才下了烏篷船。

周管事放輕手腳坐到許清元面前,看著她未有所覺的樣子,忍不住陷入沉思。

此處離畫舫較遠,一曲奏畢,賓客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傳過來也已經模糊不清,他怔怔地看著遠處的熱鬧景象,一時沒有出聲。

“好久不見。”一直被他認為在睡夢中的那人突然出聲,把他嚇了一大跳,許清元坐起身,看著對面之人道,“周舉人,自辛鹿縣一別,我們已經有七八年未見了吧?”

許清元記憶還算不錯,對面這個鬼鬼祟祟上船,上來後又坐在對面一動不動的人,正是她當初去縣試趕考時,在船上遇到的那位酒鬼舉人。

“多年不見,許大人還記得我。”周舉人自嘲一笑,“我還以為眼下的我與以前相距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