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阮家的內宅地理位置極為優越,設在亭山腳下,東湖畔邊,是個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與天下樓僅有一墻之隔。

對比起劉家那小小的三進院落,阮府的宅邸則寬敞闊氣了數十倍。

或是沾了天下樓中讀書人的文氣,整體裝潢風格古樸雅致,簡約大氣,就連高掛在門口的燈籠的“阮”字,都乃名家所題,陣風刮來,頗飄逸靈動。

阮府瀾翠院的正房內,順著窗櫞傳來女子的說話聲,其中還夾雜著低聲的啜泣。

“你即將嫁入劉家,身份尷尬,何苦出面去得罪夫家長輩?

就算要去討債,你派人來雲巷知會一聲,由我這個長姐出面難道就不行麽?

還是你也以為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也管不著你這個妹妹了?”

“你自小主意就大,今日僅是瞞著我去劉家,明日呢?明日只怕你同別人生了孩子,我都還被蒙在鼓裏!”

坐在上首左側主位上的女子,乃阮瓏玲的二姐阮麗雲。

她語氣雖重,可不似在苛責,反而像在埋冤,面賽芙蓉的臉上,露出痛惜不已的神情,眸光中隱現了淚光點點。

阮麗雲委實心疼,三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她定是受了不少搓磨,才把債款追了回來,偏偏這般倔強要強,一句苦水也不倒!

阮麗雲身側後還坐了個面龐稚嫩,卻俏麗無比的少女,是阮瓏玲的三妹阮玉梅。

阮玉梅到底年紀小些,直接就哭出了聲,“三姐,我在家裏怕得發慌,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和二姐差點就驅車去劉家理論了。”

其實就算是去了,也是無用的。

二姐阮麗雲是個溫柔賢淑的性子,嫁入馮家後,素日裏交際的,俱是些要臉面的官吏家眷,碰上劉佘氏那樣的刺頭,定會手腳無措。

四妹阮玉梅就更不用說了,心思敏感,天生膽小,雷打得大些都要哭鼻子,平日裏大聲說話都少有,莫說去要債了。

五弟阮成峰倒是個不怕事有擔當的,可年紀尚小,正在百裏之外的雲山書院念書,家中的事兒也助益不了什麽。

“不過是樁小事兒罷了,哪兒就值當你們這麽操心?

放心,劉佘氏不敢輕易得罪我,掏錢掏得倒也痛快,畢竟再過幾日,周閣老就要入天下樓講學了,她還指望我擡手放她的獨子生哥兒入天下樓研習呢!”

阮瓏玲輕言柔聲地安撫著自家姐妹,仿佛在劉家遭受的奚落與羞辱,從未發生過。

可知妹莫若姐。

阮麗雲還是瞧出了她眼下隱隱泛出的青黑,也聽出了她語氣中滿滿的疲憊。

“玲瓏娘子”的雅稱人人都知,三妹的容貌是三姐妹中最出眾的一個,在何時都是明艷照人的,如同山中研艷多姿的芍藥,可現在怎麽看,都覺得這芍藥像是剛剛被驟風暴雨摧殘過,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放心放心放心,這些年來,你說的最多的就是放心兩字,可你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阮麗雲掐著帕子,將奪眶而出的滾燙淚珠拭去,又氣又急道,“若是早知大哥會出意外,我絕不嫁得那般早!否則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身不由己,無法及時看顧你們。

你們三個幼的幼,小的小,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欺負,遭了多少罪,才熬過來,有了現在的好日子。”

父親遠走。

母親病弱。

兄長亡故。

二姐外嫁。

整個阮家當時全靠年僅十二歲的阮瓏玲在撐著,這一撐,就撐了五年。

她的精明強幹,八面玲瓏,果決市儈,都是在這五年中被逼出來的,若她哪怕稍微行差踏錯一招,阮家的那點家底,恐早就被虎視眈眈的父家長輩吞沒,哪兒還能有今日阮家商號的風光?

家中的境遇是好了不少,可阮瓏玲的名聲卻是壞透了。

畢竟有哪個閨閣女子,會在外頭拋頭露面,迎來送往?偏偏三妹還生了一張那樣好看的臉,揚州城中由此便生了許多香艷的傳聞。

這些阮麗雲都瞧在眼裏,急在心裏,所以才額外憂心阮瓏玲的婚事。

“這些年來多虧了成濟陪在你身邊,我才能稍稍安心些,眼看婚期就在眼前,你又何苦再上劉家鬧這麽一通?若是你與成濟的婚事橫生波折,這可該如何是好?只怕你到時候腸子都要悔青!”

坐在一旁的阮玉梅也擔心不已,“是啊,若是那個劉佘氏,去找成濟哥哥告狀怎麽辦?”

“你們委實是多慮了,莫非成濟還能因為劉佘氏三兩句話,就不娶我了不成?”

阮瓏玲只笑著讓兩個胞親姐妹安心,她將袖邊拉高,露出了半截雪白的皓腕,上頭戴了只顏色半綠、成色半新的玉鐲。

“這是成濟赴京趕考前,親手給我帶上的祖傳玉鐲。

他殷殷囑咐讓我在揚州安心等著,他這次定會努力掙個功名回來,待中了進士,就立馬接我進京,讓我戴鳳冠霞帔,用八擡大轎風風光光擡我入門,做官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