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總歸也沒有人敢再要你,不妨考慮考慮,嫁給我?”

此話順風飄揚,落入了壩堤上原已轉身離去的銀白色男人的耳中,他不禁腳步頓住,凝神聽女子的答復。

那位青衣男子,李渚霖曾在某次宮宴上見過。

若他記得沒錯,男子名叫於則祺,乃隴西望族於家之後。

於家威震一方,盤踞西南,當年幼帝登基,於家是第一個臣服歸順的世家大族。

而於則祺,是於家嫡系長房的第三子,才華出眾卻無心仕途,這些年只跟著周閣老四處遊歷。

於則棋下船的第一件事兒,竟是徑直同這商女表明求娶之意?

阮瓏玲出生微賤,怎堪配世家子弟?這於則棋是昏了頭,竟想要娶她為妻?

“你曉得的,我家中不缺錢財,且也有些權勢,你若是嫁給了我,莫說劉成濟現在只是個探花,就算哪怕他今後官至內閣,我也定能護你周全。”

這番話又一字不差落入耳中,使得李渚霖的眉頭微微一蹙。

於則祺的語調並不嚴肅,反而帶了幾分輕松與調侃,柔聲輕哄地道著二人成親的種種好處。

好在那商女倒也算是清醒,絲毫沒有被世家公子的甜言蜜語沖昏了頭腦,瞧著並未當真,笑著回應道,

“玲瓏先謝過於兄這片古道熱腸之心!可於兄若是為了匡助我,而將你終身都舍進去,玲瓏委實於心不忍……

再說了,玲瓏這江南吃稻米的腸胃,哪兒吃得慣隴西的面食呐?委實無福消受。”

這話的意思便是婉拒了。

她倒識趣兒!

曉得世家大族的門楣太高,不是那麽好進的。

這回應莫名讓李渚霖覺得很舒心,他的眉尖微微舒展開來,這才撩袍順著堤壩的石階踏了下去。

於則祺原就是帶了幾分試探,現在由她嘴中聽出了些回絕的意味,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滯,卻也異常有君子風範,不再繼續說服追問。

二人又笑著寒暄了幾句,阮瓏玲就借口回天下樓處理事務去了。

那個緋色身影越行越遠,最終消失在了熱鬧喧囂的碼頭轉角處……於則祺眼底是一片悅然與欣賞之意。

無妨。

她既然不想要嫁給他,那更加不會想要嫁給別人。

隴西於家嫡子的正妻之位,已是她這個商戶之女能夠著的最好門第。

於則祺有信心,假以時日,她定會答應。

星輝閣。

正院中巍然聳立了顆松樹,被手藝精巧的匠人修建過,造型異常典雅古樸,枝節生長間似能窺出幾分禪意。

松樹下有一石桌,有位氣度不凡的老者正靜坐品茶,他不緊不慢續了好幾杯,仿佛渾然察覺不到身側還有個靜立著的男子。

過了許久,老者才撚著胡子,陰陽怪氣道了句,

“老身何德何能?竟讓首輔大人等了這麽許久?

想來是老身怠慢了,不如首輔大人也喚錦衣衛來,將老身也拷入詔獄得了?”

遭了這般奚落,李渚霖身形卻未動分毫,將頭略低了低,“學生不敢。”

“不敢?首輔大人如今可是只手遮天,權傾朝野,這世上還有何事是你不敢為的?

我不過才入蓬萊島靜修半年,朝廷命官便被你殺的殺,撤的撤,盡數換血,真是好魄力!好手段呐!”

周閣老眼周驟緊,隱現寒光,高聲逼問道,

“若是我此時此刻還身居高位,尚未下野歸田,豈不是也成了你刀下亡魂?!”

此言甚重,李渚霖立即撩開袍子,玉竹般的身姿傾倒,雙膝觸底,跪立在了鋪滿了鵝軟石的庭院之中。

“老師息怒。學生豈會生出此等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之心?”

“當時實在是逆王起兵造反,宮闈生變,學生不得已之下,才使用如此雷霆手段整頓朝堂。”

不得已是真。

手段狠辣亦是真。

論才學,論心智,論謀略……李渚霖無疑是周閣老此生教出來最得意、最出色的學生。

周閣老心中清楚,李渚霖有雄才偉略,亦通帝王權術,可偏偏有個致命的缺點,那便是心腸太硬,殺業太重。

若是不能引入正途,只怕長此以往下去,隨著年紀增長只怕會愈發暴虐,後患無窮。

這孩子到底是周閣老自小看著長大的,無論是於他個人、還是於祁朝的江山社稷,難免要再費心規導一番。

“跪著做什麽?!老規矩,去抄清心咒,什麽時候抄夠了一百遍,什麽時候再來見我!”

“是。”

煙霏閣。

阮瓏玲正在看賬本,密密麻麻的數字讓人瞧得眼睛酸,她只覺一陣疲憊,幹脆將手中的帳本合上,伸出指尖輕按著太陽穴。

阿杏跨入房中,將一沓厚厚的紙張遞送至書桌,“東家,您上次交代的那幾位郎君,我都已經打探出來了。”